第305章
  “我去看看阿禾,师父,还得你盯着些。”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照看林慕禾,顾方闻已经习以为常,摆手让她赶紧离开,就飞快地拣了药材也加入捣药的队伍中。
  捣了一会儿,他四下看了一圈,问随枝:“随丫头,清霜那妮子呢?”
  “长公主叫她,她又跟了过去。”随枝疲惫地笑笑,“晌午时就走了。”
  颇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顾方闻隐有一种孤家寡人之感,自己拉扯长大这两个孩子一个个都逐渐有了自己的事,也有了可交心的伙伴。
  自己孤僻古怪了半辈子,父母早逝,年少时棋逢对手,交心的朋友云纵盛年应召入仕,没几年含冤归西丢下个孩子给自己照顾,师门里也没人待见自己,甚至还动手要置自己于死地,活了这么久,除了一个鬼医的江湖虚名,就似乎真的没剩下什么。
  他长长叹息一声,一抬眼,正看见常焕依背了一个半人高的药篓子踏步走了进来。
  福至心灵,他忽然挑眉,破天荒地十分有眼力见,上去给她卸下来,成功收获了一个有些惊悚的眼神。
  “常娘子。”院子里几人都冲她打了个招呼。
  “最后这些药材,跑了全城,还去城外的药铺子里收了一圈,终于凑齐了。”
  顾方闻:“花了多少钱?”
  “老抠货,用你的银子了吗?一边去!”常焕依没好气地骂。
  听见熟悉的这么一声,顾方闻顿觉一阵舒畅,满意地点头,又坐了回去,引得常焕依无端起了个冷战子,问身旁的随枝:“又抽什么风?”
  早已看出这两人之间端倪的随枝看破不说破,笑了笑:“我哪知道呀。”
  “师妹啊,”顾方闻拣好了一份药材,“之后动刀,还得你给我们打个下手,这东京城里,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
  常焕依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脸,应了一声。
  *
  一日前。
  颍昌府内,萦绕在城中的气氛比东京城中严峻了许多,几乎到了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的地步,每日城门口堵着的都是要逃出城往东跑的人力车马。颍昌府久居东京之下,也沾染着几分皇城风光,这些年在京畿路内也算得数一数二的府县,任谁都没想过,这样叛军与异族兵临城下的情节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里。
  恐慌焦虑的气氛弥漫在城中,不光是百姓坐不住,就连这群安稳了多年,连仗都不会打的官员也都吓得整日整宿得睡不着觉。
  朝廷只有一纸死守的令,虽掉了数万守军前来,但一听前线传报来的西京战况,商王和吐蕃人联合起来杀疯了,吓得没了人形,打到西京的消息一传来,就已经慌不择路了。
  知府陈子善,四五年前才熬出头混上了颍昌知府的位子,胸无大志,只想安稳度日,混吃等死活到致仕的那年回乡间锄地度过晚年,他本身不是个有多少胆识的人,否则也不会混到四五十岁才靠着老丈人做了个知府,听见商王打过来的消息,他吓得几天几夜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两眼一睁就是焦虑,偏偏自己是本地属官,谁跑了他都不能跑。
  打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该怎么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兵书都没看过几页,如何能知道怎么打仗?一想到这个,他就格外难受,三日之内竟然迅速消瘦下去,眼眶与两颊都凹陷了下去。
  这样窝囊又平庸的人身边,总会有几个狗头军师,见他愁眉不展,这军师便出了个馊主意——要是商王真打过来,实在打不过,和谈假装打不过,平平和和地被攻下也不失为办法。这法子与陈子善一直接受的儒道忠君道理背道而驰,他痛苦挣扎,但却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怕得要死,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真的采纳了这意见。
  没几个时辰,商王攻破西京的消息就传来,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怎么进得商王营帐都记不清了。隔着帘帐,那人高大的身影被勾勒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手都好似做拔刀的姿势。
  “大人费尽周折找我,原来是想和谈。”男人的声音幽幽而低沉,不像是陈子善想象中阎王罗刹般的声音,他心道,或许这商王也好说话,说不定就能答应,这样一来,他就能免于一战……
  “想和谈,可以。”李商誉的声音隔着帘帐传来,陈子善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人长了什么样子。“你上前来,我给你和谈书。”
  男人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得波纹,陈子善跪在地上,眼神迷离了一瞬,心中一喜,忙不迭就要上前。
  说他窝囊,却敢进敌营,说他有些胆识,此时此刻,竟然吓得生出了尿意。
  片刻后,忽听一阵刀鸣声,利刃割破了皮肉,血噗呲一声溅在发黄的帐帘上,像是映了一树梅花,几个守卫面不改色,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第249章 “就当是睡一觉”
  “咕咚”一声,一颗脑袋顺着台阶滚落,陈子善惊骇的表情只定格在那一刻,脖子被齐齐切断,血流了一地。锄地度余生的梦想止步于此,不合时宜的怯战彻底葬送了他,错在他认为战争不过书上三言两语,错在他以为商王还有人性,庸碌不是错,而逢此时,便是催人性命的毒药。
  “大王,要怎么处理?”
  “包起来,找人送去东京。”男人懒散的声音传来,阴恻恻得好似毒蛇吐信子,“就说是我送他们的大礼,叫他们让皇室子来亲自和我谈。”
  守卫没有迟疑,对于李商誉的安排马首是瞻,干脆利落地拎起了陈子善的脑袋,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王,接下来便是颍昌府了,可要指定攻下的计划?”
  “不必,”帘后的人摆手,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他话中的意思,绝不是这样,只听他接着说道:“我等了这么久,可不是想这么快就给他们痛快的。”
  “慢慢折磨,看着他们苟延残喘,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能抵抗才看得舒服,不是吗?”
  没人敢忤逆他,不敢作声,抱拳示意明白,便飞快地走了下去。
  一颗血液都干涸了的脑袋裹着一层麻布袋子,被装进盒中,送至东京,来送陈子善首级还是他的亲儿子,呈着脑袋出现时,泪流满面,李繁漪先是一悚,而后便被愤怒席卷了心神。
  这人哭得快要气绝,正要离开时,身子却陡然一个哆嗦,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从脸部开始,宛如爬了数条虫子,连血管都在鼓动,清霜有些经验,急忙拉着李繁漪后退,下一秒,这人口吐黑血,数条黑色的小虫争先恐后地从他口中爬了出来,在座的官员吓得急忙后退,尖叫声迭起,清霜眉心突突一跳,一把薅过烛台上的蜡烛扔在那人的尸身上。
  火焰霎时吞噬这些小虫,李繁漪这才反应过来——就连陈子善的儿子都被下了蛊,否则,他怎会忍心一路捧着父亲的头颅来到东京?这一幕就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众人的脸上,身后李淮仪也面色难看,气得嘴唇都在颤抖。
  “好一份大礼。”李繁漪眸色森冷,像是被气笑了般。
  “这几日,吐蕃人已攻下永西路四州,似乎还在等着商王的意思,只是滋扰边界几个小镇。”枢密院的人说道,“商王军队在颍昌府周边不断开战,却不攻城,只拿守备军做小儿般戏耍,这分明就是将咱们的脸摁在地上踩!”
  积怨已久,沉积至今才爆发的商王怨气又怎能是简单地杀伐能解决的?他恨李准,也恨乌及乌恨他的子女,对于这一切压抑他、令他本该鲜衣怒马的少年时、青年时都被迫囚禁在西南任人凌辱打骂的人或事都充满了怨恨,李繁漪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才是他会做的。
  “既然如此,我就去会会他。”
  清霜一惊,刚想拦住李繁漪,李淮仪先开口:“阿姐!你不能……”
  “我不去,莫非要你去?”李繁漪哼笑了一声,摆摆手,看了眼满屋子面面相觑的官员,“我若是回不来,诸位,大豊江山是否能守得住,就在几位身上了。”
  “殿下,你胡说什么!”清霜险些咬了舌头,惊慌看了一圈众人,意识到自己着急了。
  轻轻笑了笑,李繁漪看着清霜,眸光闪烁:“到用你的时候了。”
  时不待人,即使此行太冒险,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再次离开东京,竟是应叛军头目的“邀请”,众人的心情都十分微妙,被选作长公主随行的人觉得这条路像是走向黄泉的不归路,一路上面如死色,而李繁漪走得极快,不仅仅一日,便赶到了西京。
  西京已沦为叛军营地,满城阒寂,陷入恐怖之中,而李繁漪除却清霜,身旁一连皇城司与龙门亲卫跟了数十人,在到叛军临时的府宅前,都被尽数拦在外。
  “大王说,只许长公主带一人。”
  话音一落,清霜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那守卫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被她瞪了回去,便转身带着两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