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只是战争仍在继续,清霜与李繁漪还不见归来,顾云篱也不在大内当值,朝廷下令,太医署一半太医全部出城设摊,治疗从前线退下的伤兵,林慕禾身体也好了许多,没有蛊虫在体内汲取养分压制,她的身体宛如一株春日见阳的树木,拼命汲取着养分,奋力生长,伤口愈合很快,待到前线捷报传来时,她手臂已经结痂,好得差不多了。
  在府内闷得快要发霉的林慕禾还是选择出府,回到栖风堂内操持生意。
  许久不见她的香娘子们见她来了,热切地上前关切,东问一句西问一句,见她消瘦了不少,气色却比先前好了许多,整个人如沐重生。
  “娘子像是话本里去渡了个劫似的,虽然瘦了些,气色和精神头却比往常好了不少呢!”薛娘子撑在柜台前,笑吟吟地捏了捏林慕禾这些天新长出来的肉,满意说着,“这样好!从前便觉得你哪里总亏着一口气,这一回回来,没了那种感觉了!”
  果真吗?林慕禾抿唇,捧了一面镜子看,不知是不是她话的缘故,多看了几眼,竟然觉得她说得还不错,确有此感。
  随枝捧着算盘挤了过来:“今天娘子就来看看,我们顾大人不舍得让娘子操劳,今天这算盘你先别摸了。”
  林慕禾不好意思地笑笑,抠着脸颊,岔开话题:“前线战场正酣,咱们的支援也送去了吧?”
  “一千两纹银,咱们这两个月都白干了,”随枝摇摇头,“不过支持一番长公主殿下,应该的嘛。”
  笑了笑,又与她们说了几句话,林慕禾便回到屏风后,摆弄起了进来新做的东西。
  深秋十分,再过些日子就要立冬,夏日里好用畅销的香膏就未必会再受欢迎了,一到冬日,东京里的贵人出行,为了保暖都会揣着一只小手炉,这手炉内能做得文章便大了许多。
  由炭火熏烤出来的味道并不太好闻,若是放些香呢?
  她想着,将顾云篱给她的小手炉细细拆开,里面的小碳块已经快要熄火,将平日用的线香磨成粉撒进去,经由碳块一烤,香味激发,竟也与平日里燃烧的线香没什么两样了。
  正低头摆弄时,一个跑堂的娘子探进来半个脑袋,轻声道:“娘子,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认得您。”
  林慕禾一愣,有些疑惑,跟着她走出屏风。
  “喏,在那里。”香娘子指了指,顺着她所指去看,却是个意外的身影。
  不似先前在相府内的锦衣华服,宋如楠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素色厚褙子,正在面前香娘子眉飞色舞的给她介绍着香品。
  心中有些疑惑,她还是踱步走了过去。注意到她来,宋如楠摆手,将手里的香收下:“就这个吧。”
  “太太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走到她身边,另一边的随枝也看见了宋如楠,投来一个问询的目光,林慕禾摇摇头,示意她安心。
  “今夜离城,去看了娴儿,又想起你还在城内,”她吸了口气,四下打量着栖风堂内的装潢,眼底浮现了几丝惊艳,“我一早听闻你在外做了生意,这还是头一回来看。”
  林慕禾没有应声,她兀自说着,扫视一圈,笑了笑:“果然不错,早就有人给我推荐你这里的香,许多贵人娘子都在用,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太太要走了?”从柜子上取下两只香盒,林慕禾垂眸,轻声问,将两只香盒子递了过去,“这两只都是卖得好的。”
  “回扬州去。”宋如楠接过,认认真真放在鼻下嗅了嗅,“果然不错。”
  “娴儿罪孽深重,自断业果,在庵中青灯古佛过残生,我也没什么牵挂了。”她说着,搁下银钱,沉沉的目光看向林慕禾。
  ……
  夜幕降临时,本应关闭的城门却为一件事大开——
  前线奔驰了百里,马换了两匹的斥候气喘吁吁地持着长公主令敲开了紧闭的城门,轰然一声,一声喜极的声音在主街之上传来:
  “虢州夺回来了!虢州夺回来了!”
  “叛军大败!逃亡至巴州!”
  “此战大捷!此战大捷!”
  宵禁了数十日的东京城内不多时,便点起了盏盏灯火,消息自城门前伊始,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城。
  有人断言,照这个架势,不必等入冬,入冬前,这场战事恐怕便有个结果了。
  而北地朔州军一路挥师向东,使得吐蕃军节节溃退百余里,终被逐回永西路边缘。永西路内自发集结的民军奋勇而出,与官军共筑防线,坚不可摧。
  不过几日,长孙怜生擒吐蕃一部的小王子,吐蕃王庭震恐,无奈只得屈膝求和,以换取残兵败将撤回高原的机会。
  李淮仪点督战的楚禁与领军的长孙怜为议和使,在前线与吐蕃人定好和谈条款,上呈朝廷。
  作为议和条件之一的俘虏吐蕃王子被勒令为质,择日送回东京。
  纵观朝廷,能用得上的兵力尽可能都用了上去,仅剩下右相麾下龙门尚且有盈余,这个任务自然便交给了林胥处置,护送被生擒俘虏的吐蕃王子嘉波入朝为质。
  满城的气氛一改先前,不再低沉,打了胜仗的喜悦让城中的人与有荣焉,瓦子里甚至有人敲起了军鼓,庆祝前线大胜。
  吐蕃畏惧而援断,直接让李商誉顿失强助。更致命的是,西巫人为军中赖以逞凶的蛊虫开始大规模反噬。士兵时而陷入癫狂互相撕咬,时而七窍流血僵毙于途,部分敌我地嗜杀,凄厉哀嚎日夜不绝。
  军心大恸,以往威风凛凛的姿态不复存在,更有甚者弃军而逃,且逃亡者众,更有人摇摆不定,做起了墙头草,想要在守军追来时倒戈。
  此刻,西南叛军的大势已然已去,后有朔州军与李繁漪率领的朝廷军追寇,一丝喘息之机不给,铁了心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李商誉无法,只得率少数亲信与尚有战力的士兵,仓皇弃营,沿崎岖山道向南溃退,意图遁回西南老巢。
  然而,他的这盘算终究不能实现了。一万禹州亲军入西南支援,终于在这时起了作用,逃至巴州的第二日,一则于李商誉的噩耗传来。
  在西南各州府活动的抗敌义军,敏锐捕捉到这千载良机。他们果断放弃零星袭扰,迅速集结主力,以雷霆之势猛攻李商誉留守部队把持的成都府外围关隘。成都府守备等候时机多时,休养生息近一月,操练也未作丝毫停歇,在第一时间得知巴州被叛军作为退路的刹那,便知晓,他们等候多时的时机终于雨来。
  西南义军由徐敬檀义女为帅,破开恭州,一路挥师北上,与成都府回合,兵锋直指李商誉溃退路线上的险要之地——剑门或米仓道,意图抢先扼守咽喉,断其归路,关门打狗。
  这下,前有成都府联合军,后有长公主朝廷军,前后夹击,李商誉还*欲从东方撤出,却碰上天然险隘,退无可退。
  一阵刀刃划过皮肤的声音在耳边闪过,桑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可几滴热血还是没能改变轨迹,溅在她的鼻尖。
  她抽出帕子,静静抹去鼻尖上的血迹,顺手将帕子扔在了地上。
  这些天,她见了太多死于李商誉之手的人了。
  小院内,寒气深重,一群身着黑衣的护卫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惹得这嗜血的杀神不快,横刀上的血渍凝固之后又被新溅上的血液覆盖,李商誉丝毫没有收手的架势,双眼猩红,气息粗重,此时的怒气只能靠杀人来平息。
  但说是平息,还是加重这种嗜血的感受,就又是另一说了。
  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已经不在,明明一月之前还不是这样的颓势,放在谁的身上,这样的落差似乎都无法被接受,更遑论本就十分疯魔的李商誉了。
  刚被一刀割喉的尸体还尚未冷却,甚至还在发出“嘶嘶”的濒死声音,却仍不见李商誉的杀欲有消减。
  被杀得正是此地知府,奋死抵抗,却仍旧不敌,巴州拱手于人,自己也落入贼手,甚至死在叛军手上。
  余下的妻儿老小惊惧地团缩在一起,眼瞳快要缩成一点,惊骇地看着李商誉不解气似的在知府身上又补了几刀。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桑盼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眼前活生生杀了两个人,她心中都波澜不惊,她有些厌倦,不知这场闹剧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刀尖寒光流转,李商誉幽凉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角落里那群瑟瑟发抖的身影。聚在刀尖的光,诡异地泛着红又透着凉。被护在身后的孩子们吓得连哭都不敢出声,挡在他们身前的妇人,泪痕已干,浑身筛糠般颤抖,脸上却是一片死灰般的倔强。
  “说两句好听的,”李商誉随意地将染血的刀刃在身旁护卫的衣角上蹭了蹭,动作漫不经心,语气却冷冽如冰,“说不定本王一高兴,赏你条活路。”这话,片刻前才刚对那不肯屈服的知府说过,换来的是一口带血的唾沫。
  知府夫人嘴唇紧抿,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绝望。对眼前这个连刚签下的盟誓都能像废纸一样撕毁、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她心中没有半分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