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当年阿禾高热失明时,你又可曾为她请过郎中,细看过她的眼疾?医案又在何处?”
  提及医案,林胥的眸子黯了黯,笑笑:“如白御史所说,我多年周旋于江湖势力之间,因此与江湖门派结仇,也再正常不过,只是二娘运气差些,不慎被算计进去罢了。”
  林慕禾颌角抽动,眼中的愤恨快要凝聚成一团火,出离的愤怒之下,她手指有些发颤,到嘴边,竟然只冷哼出了一声。
  “白御史一口咬定这邪人所说才是真相,却不顾其他,其言实在可疑……”林胥眯了眯眼,“莫不是受人指使?”
  “林胥!休得胡言!”白崇山猛地一拍惊堂木,须发皆张,怒目而视。他刚正不阿,最恨被人质疑操守,尤其还是被一个劣迹斑斑的嫌犯当众影射。“本官审案,只问是非曲直!此人证供词详尽,指认你联络西巫,传递毒物,构陷太医,又下蛊谋害桑皇后,桩桩件件,岂是空穴来风?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空穴来风?”林胥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了靠,姿态更显从容,“白大人,证据呢?你方才也听说了,杜大人奉旨搜查我府邸,掘地三尺,可曾找到一丝一毫与我林某有关的西巫之物?或是那所谓的毒物?或是任何能佐证此狂徒疯语的证物?”他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站立的顾云篱,眼神陡然变得幽深冰冷,“顾太医,你苦心孤诣寻来此人,又在我被弹下龙门镇官之职后检举…这份心思,这份巧合,未免太过刻意了些。”
  屏风后,李繁漪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扬眉,悠悠出声:“白御史为官、为人、作风如何,右仆射在朝为官多年,又岂会不知?这些都是有目共睹之事,同样没有凭据,大人不是在凭空污蔑,张口就来吗?”
  林胥一噎,有些阴凉的目光投向屏风之后。
  片刻后,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被冤枉的悲愤:“我林胥为官数十载,自问对朝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今日竟遭此构陷!我知二娘恨我,顾大人又因何事,对我林某心怀怨怼,故而设下此局,欲置我于死地?”
  “白大人,诸位同僚!尔等就这般,任由这罪臣之女,挟私报复,搅乱朝纲,污蔑重臣吗?!”
  林胥的反击极其狠辣,将矛头直指顾云篱的动机,更将搜查无果作为自己清白的最有力佐证,甚至隐隐将白崇山等人置于“被利用”、*“不辨是非”的境地。
  话毕,屏风后的李繁漪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堂上气氛瞬间凝滞,连白崇山都一时语塞,眉头紧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顾云篱吸了口气,终于动了。
  她没有看林胥,而是缓缓向前一步,对着白崇山和屏风方向微微躬身,声音清冷如碎玉,打破了僵局:“白大人,右仆射所言,看似有理,实则诡辩。”
  “其一,人证之言,并非孤证。此人供述的联络方式、时间节点,多处都可与当年滑胎旧案卷宗中的个中细节相互印证。其二,右仆射府邸搜无所获,并不能证其清白,只能说明其行事周密,早有防备,或已将关键证物转移销毁。其三,云家满门之事,国法自有公断,在下身为臣女,只求真相大白于天下,不敢,亦不屑于行那等挟私报复的下作手段。”
  “你说不敢、不屑,便果真不敢不屑了?”林胥冷哼了一声。
  他语罢,一些个瞧着时机差不多的旁听大臣也都纷纷替他说起话来。
  “殿下,右仆射兢兢业业,方又经历平叛之战,其中也不乏右仆射的功劳,这样做恐会寒了老臣的心啊!”
  “右仆射乃朝廷肱骨,已失一个左相,再因莫须有的指控罢职,于朝纲吏治也不利啊!”
  “是呀是呀,此事微臣瞧着也诡异……难保没有有心之人在此暗中运作之嫌啊。”
  按大豊律法,确实不能如此断案。
  深吸了一口气,白崇山起身离开位子,走至堂中,对着屏风后的二人深深一拜:“事已至此,此事如何,还请两位殿下定夺。”
  动了动身子,李淮仪调整了一番,侧眸看了眼李繁漪。
  收到一个首肯的点头,他方才正襟:“此事……牵涉甚广,白御史,你与杜大人继续监理此案,若真有冤情,右仆射,我与阿姐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三日后,再升公堂。”
  林胥也道:“既然如此,那臣便等诸位给臣一个‘公道’了,只是顾大人同有嫌疑,只处置我,有失公允吧?”
  话到此处,场中的气氛又尴尬起来,林慕禾咬了咬唇,不知他又要作甚。
  闭了闭眼,白崇山一拍惊堂木,道:“既然如此,顾大人,只能让您暂居御史台中,避嫌了。”
  眸光跃动,顾云篱紧攥住的手缓缓松开,扯了扯嘴角:“自然,依大人所言。”
  为了避嫌,这几日杜含甚至都不能与顾云篱她们接触,两方不便沟通,更让眼下的态势向林胥倒去。
  是夜,东京城内起了呼啸的大风。
  狂风将窗扇吹得哐哐作响,仿佛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奋力拍打。房内,烛火被从窗缝钻入的疾风拉扯得忽明忽灭,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跳跃。
  杜含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后,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她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今日搜查林府的详细记录,每一个“无异常”、“未发现”、“未见可疑”的字眼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白日里林胥在公堂上那有恃无恐的冷笑和反咬一口的嚣张言辞,此刻仍在耳边回荡。她奉命搜查,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这不仅是失职,更让整个弹劾林胥的行动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
  她面上不显,眼底却是幽深。
  朱笔被丢在一旁,溢出的墨汁将软宣染红,杜含疲惫地撑着脑袋,只觉得额角的神经在嗡嗡作响。
  “笃笃。”书房门被轻叩两下。
  杜含抬眼,目光如冰刃般投向门口:“何事?”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蓝从喻面色有些复杂,身后狂风大作:“阿含,有人来找你,说你应当认得她。”
  杜含蹙眉:“我认得?”
  话毕后的片刻,蓝从喻身后挤出来一人,披着深灰色的披风,整个身子显得很小,紧接着,她将兜帽取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杜大人,是我。”
  看清那人,杜含唰得一声从座椅上起身。
  “小夫人?”
  蓝从喻讶然:“哈?谁家的小夫人?”
  杜含不理她,起身相迎:“阿喻,请小夫人进来。”她似乎预见了什么,心口忽然突突跳了起来。
  兜帽已经取下,露出了沈明/慧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和一张妆容得体、神情平静的脸。她身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夜露的微凉气息,但那份镇定,与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杜大人,深夜冒昧来访,失礼了。”沈明/慧微微屈膝行礼,姿态娴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的呼啸,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小夫人此时造访,所为何事?”杜含开口,语气是直截了当的探究。
  沈□□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唇边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冷意:“白日大人亲临寒舍,掘地三尺,想必…颇为失望吧?”
  杜含眼神微凝,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沈□□也不以为意,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她从容地从宽大的斗篷袖中,取出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物件,约莫两寸厚。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与这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她将包裹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花梨木小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我有大人想要的东西。”
  眉心一颤,杜含嗓子发紧,下意识就想去检查那包东西。
  沈明/慧却眼疾手快,又收回手中。
  杜含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个油布包裹上,她能感觉到那里面蕴藏的分量,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里面是什么?”
  “是一本医案,还有林胥这些年与扬州沈家药房勾连的账本书册。”
  听见医案二字,杜含便明白过来。
  窗外狂风骤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发出尖锐的呼啸,仿佛要撕裂这沉沉的夜幕。烛火猛地一跳,光影剧烈晃动,映照着沈□□那张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和杜含眼中骤然凝聚的、冰寒刺骨的锋芒。
  她眨了眨眼,缓缓开口:“小夫人应当不会白白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吧?”
  “自然,”沈明/慧垂下眼帘,轻声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依如今世道来说,只有你们能帮我。”
  指尖轻轻蜷,杜含眸光闪烁,问:“小夫人请讲。”
  “我要你们助我脱籍,离林家放良。”
  杜含几乎很快便明白了,她为何会找上自己——为官之人,在这些方面更容易运作,而她又恰巧是女子,若去求白崇山,未必会有这样的结果,且保不齐还会以三纲五常再来训斥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