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沈□□点点头,坐回马车,长舒了一口气。
  萦绕在她头顶多年潮湿的阴雨,似乎终于在此夜止息,寒意飘零,杜含裹住厚厚的氅子,打了个寒颤。
  夜里,她隔着马车车壁,似乎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声,只是片刻,那道声音,便彻底消失在夜中。
  ……
  翌日,大理寺搜查的批文正式下印,相府宅子被官兵围住,惹来一阵阵旁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没?这官老爷昨天让整下去了!”
  “林大人不是清流之臣,为何会……”
  “那都是胡扯啦!哪个清流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不过一个晚上,流言蜚语四起,管他林胥做没做过,都一股脑栽在了他头顶,一夜之间,原先两袖清风的人臣林胥,形象瞬间跌落泥潭。
  屋内,外面搜查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林宣礼坐在椅子上,紧皱眉头,许久都未睁眼。那声音像钝刀,一下下刮着他的神经。
  蔡旋在他身侧,还在与他说着查到的结果:“确定了,就是沈□□……若非她,大人绝不会落得如今这样!我们都被她蒙蔽了!”
  耳畔声音嗡嗡,林宣礼紧闭眼,没有应声。林胥被大理寺带走时那惊怒交加、强作镇定的脸,李繁漪与李淮仪冰冷的目光,还有那些如山铁证……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
  “郎君,眼下还是要想法子,将主君救出来啊!”偌大的相府内,只剩下林宣礼这么一个话事人,蔡旋急得不行,自他从宫中回来,便一直在他耳边絮叨着。
  “蔡叔,”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依旧没有睁眼,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不必了。”
  “什么不必?”蔡旋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去理解那话里的意思。
  林宣礼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他看向蔡旋,那眼神让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心头猛地一沉。
  “父亲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罪证确凿,罪无可赦。”
  “郎君?!”蔡旋如遭雷击,眼睛瞬间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变调。“您……您说什么?!那是您的父亲啊!您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位震怒,朝野皆惊。长公主亲自坐镇,白崇山铁面无私……蔡叔,你告诉我,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法子能救?硬要救,只会把整个林家,把跟随父亲多年的所有人,包括你、我,全都拖进去,陪他一起粉身碎骨!”
  他的话不错,事实确实如此,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实在有些冷血。蔡旋心一凉,可他却并未想到,这样冷漠的态度,正和林胥一脉相承。
  “好……好……”蔡旋嘴唇哆嗦着,眼神从震惊、失望,逐渐变得空洞,“郎君高义,我……明白了。”他惨笑一声,那笑声凄凉又瘆人。
  蔡旋步履沉重地退出了房间。门关上的瞬间,林宣礼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中。
  门外,大理寺的人正走得差不多。
  “管事,郎君、郎君怎么说?”
  蔡旋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冷硬与阴狠:“事已至此,不必再拉郎君下水了。”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交给你一件事,你替我去办。”
  屋外的蔡旋究竟想计划些什么,林宣礼并不知情,此时他只觉无力席卷全身,除此之外,一个问题萦绕于心头——从前林胥在朝中也好,亲友之间,都甚少树敌,可一朝跌落,却引得众人落石,仅昨夜一夜,台谏的折子便像雪花片一样纷纷不停,看得让人心寒。
  母亲心灰意冷离去便罢,那沈□□呢?
  她为何会背叛父亲?
  即使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这一刻,林宣礼还是想亲自知道这真相。
  以皇城司的能力,在东京城找个人并不难,似乎是知晓他想问什么,沈□□并未与他见面,只是写了一封书信,约他明日在祠堂见面,告诉他其余不知的真相。
  捏着手中的信,林宣礼眼皮轻轻跳了跳,收进了袖中。
  而另一封信,也辗转到顾云篱宅邸内。
  丹心低头整理着,屋外却忽起一阵风,顾云篱清晨晾出去的药材还未收走,顾方闻与清霜叫了一声,她一惊,随意拿茶盏将那信盖上,便奔了出去帮忙。
  这封不知来处的信,就这样沉寂了整整一日,直到翌日,顾云篱来到药房取药,才瞥见门口小桌上这封被茶盏盖住的信件。
  林慕禾凑过来,问:“什么东西?”
  顾云篱摇了摇头,将信封撑开,倒出一张纸来。
  展开信,只有一行字映入眼帘。
  “欲得邱娘子牌位,请于翌日酉时来林氏祠堂。”
  刚巧丹心经过,林慕禾咬着唇,飞快叫住她:“丹心,这信是何时来的?”
  “呀!我都忘了!对不起,娘子……”她一骇,惊呼了一声,“是昨日午时送来的,不知是谁,送信的还是个孩童。”
  这信是谁送来的,答案显而易见,若非林宣礼,怕就是林胥旧部了。
  一个明摆着的鸿门宴,究竟去还是不去?
  林慕禾仅仅思考了一秒,似是想起了什么,便下了决断:“云篱,我要去看。”
  此时已至酉时,没有准时看到她们到达的人又会做什么?会不会将牌位毁掉?
  林慕禾紧抿着唇,坐上马车,那车夫也明白两人十万火急,一抽绳,便在这东京城中飞奔起来。
  马车在东京城的暮色中狂奔,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滚动声,车厢剧烈颠簸。林慕禾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封以母亲牌位相胁的信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心上。时间每流逝一分,她的心就沉一分。
  终于,林家祠堂的轮廓出现在前方。然而,不等马车停稳,一股呛人的烟味已随风灌入车厢!林慕禾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停下!”她厉声喝道,几乎在马车尚未停稳时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顾云篱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林氏祠堂所在的后院方向,浓烟滚滚,冲天而起,将渐沉的暮色染得一片昏红!灼热的火光正从祠堂的门窗缝隙中疯狂舔舐而出,伴随着木材燃烧的噼啪爆裂声,映照得周围救火的人群面目扭曲、惊慌失措。
  “走水了!祠堂走水了!”
  “快!快泼水!”
  “里面还有人啊!快救人!”
  “是郎君!郎君在里面啊!”
  混乱的呼喊声、泼水声、梁柱倒塌的巨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嘈杂。林慕禾和顾云篱逆着慌乱奔走的人流,不顾一切地冲向火场边缘。
  “怎么回事?!祠堂怎么会起火?!”顾云篱拧眉,一把抓住一个跑动的小厮问。
  那小厮扭头,认出是林慕禾,脸上更是惊惶:“二、二娘子?!是……是郎君!半刻钟前,郎君不知为何急匆匆进了祠堂!当时就闻到一股怪味,像是……像是火油!还没来得及细查,里面‘轰’地一下就烧起来了!火势太猛了,根本拦不住啊!郎君……郎君他还在里面没出来!”
  林慕禾如遭重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这不是为她准备的陷阱吗?那个以母亲牌位为诱饵、布满了火油的陷阱!
  有人故意引林宣礼进去了!有人想借这个陷阱……烧死林宣礼!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让她一时失语。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混乱的人群,目光如同探针般扫过一张张被火光映照得或焦急、或恐惧、或麻木的脸。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稍远处、祠堂侧面一处相对僻静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周围救火的喧嚣格格不入。她穿着素净的衣裙,外面罩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兜帽已经放下。跳跃的火光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却无法照亮她眼底那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淡漠。
  是沈□□。
  她似乎对这场吞噬了林宣礼的大火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冷冷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码。
  火势汹涌,尽管数十人提着水桶浇水,也无济于事,不多时,便引来的官府前来扑灭大火。
  心口咚咚作响,顾云篱不难猜出这其中的关联——沈□□约林宣礼到祠堂叙话,而身为林胥最忠心的仆从蔡旋,为了给林胥复仇,策划这么一场大火,阴差阳错之间,却让林宣礼葬身于他精心策划的火海之中。
  “轰隆”一声,主祠之上,撑了数十年的林家祠堂的房梁轰然断裂,砸向地面。
  火星四溅,围观的人群骇然四散,顾云篱拉着林慕禾,赶忙向后退去:“这样的火势……他未必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