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到这里,殷千寻莫名其妙,又想起了那个女人。似乎,她是唯一一个殷千寻愿意沾一沾的人。却不该沾,稀里糊涂赔上了性命,晕晕乎乎成了条蛇……杀千刀的转世系统,弄出这么个天方夜谭的局面。
  那女人,现在应该过得挺舒坦的吧。每日坐在店里把把脉,开开方,乐意救谁就救谁,再没有一个叫殷千寻的来烦她……
  夜色凄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引得殷千寻有些心伤。
  趁着眼镜蛇睡回笼觉,她悄悄离开了部落,沿着乡间小道,不知不觉走至一座酒庄。
  当蛇有个好处,借酒浇愁不用花钱,顺着窗沿老鼠啃出来的小洞钻进酒窖就是了。
  她扭着婀娜的身姿左挑右捡,选了坛上好的女儿红,将酒坛的泥封一点点啃咬下来,呲溜进去。
  很快醉得迷蒙了双眼。
  恍惚中,听到个小女孩的声音:“呀,爹!这有一条蛇!”
  原是酒馆老板的女儿进来搬酒,正碰上殷千寻醉得头晕眼花,浮在掀了泥封的坛子酒里。
  “这蛇醉死了。”女孩笑着,好奇地凑近看。
  “别动!是毒蛇!”
  毒蛇?殷千寻晕晕乎乎地想,什么屁,她这般可爱的美蛇儿,怎么可能是毒蛇?
  下一秒,她便被一根粗糙的树枝挑了起来,挑出了酒窖,狠狠摔在下过雨的泥土地上,摔得她差点魂飞魄散,回炉重造。紧接着,一只大脚掌从空中落下,她惊恐万分,嗖的一下溜进一旁的花丛里。
  第二日雨过天晴。
  她仍醉着,身姿妖娆地躺在花丛中晒太阳,却被一只黑狗闻见,流着涎水疯了般地追咬她。
  这部落外面的世界真是危机四伏,殷千寻无奈只好爬上一棵榛子树,晕头晕脑呆了三天。
  那坛女儿红后劲好大,整整三天她清醒不过来,如堕五里雾中。
  因此,当那句话丝丝缕缕飘进她耳里时,她以为自己做梦。不知听到第几遍,才恍然醒悟——
  “往东走,一直往东走,有个弥鹿仙岛,岛上住了个半仙,半仙手里握着修炼成人的秘方…”
  殷千寻回到部落,把这事告诉了眼镜蛇。
  “你想做人?”眼镜蛇问。它的表情在说,你醉得不轻……
  “什么叫想做人?我本就是人,冥府那帮老糊涂出了岔子,才把我安排成……算了。”
  眼镜蛇一头雾水,估计怎么解释它的小脑瓜都不会明白,殷千寻便撂下一句:
  “总之,把我忘了吧。你有恩于我,但我们生殖隔离,没可能。”
  接着,她背上她的行李(一串蚂蚱),狠了狠心,扭出洞去。
  料想眼镜蛇一定跟在后面望穿秋水,她没回头,目光坚定地摇摇尾巴,就当挥手再见:
  “等姐姐修成人形,回来看你。”
  前世的殷千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在这条救过她小命的恩蛇面前,她竟说到做到。
  一晃,三个月过去。
  殷千寻扭着人类的腰肢,回来了。
  话本里的白娘子和青娘子五百年、一千年才修得人模人样,因此她离开的时候,也打着至少修炼五百年的谱。可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她就长出了一双白皙的纤纤玉手;两个月,探出脑袋,照照镜子,还是前世的天姿国色;三个月,生出细长的两条腿,完成收尾工作。
  原来修炼成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尽管这人形极不稳定,总冷不丁地又变回青竹蛇,需默念三声“做个人吧”才可恢复。半仙解释说,这是修为没到家的缘故。适逢弥鹿仙岛歇夏,半仙叮嘱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务必净心行善,保持修为。
  这日,殷千寻回到部落,刚走进村口,她便觉出了不对劲。
  部落的每一条树枝,每一个洞口,都悬挂着白色小纸花,像在举行什么不祥的仪式。
  她遁回蛇形,走进住过的洞窟,却四处不见眼镜蛇的踪影。
  一条头戴白花的玉米蛇从洞口经过,殷千寻拦住它,问:“你们酋长呢?”
  话音刚落,玉米蛇的眼泪瞬间下来了。
  它梨花带雨地说,几日前,酋长被一个上山采药的神医捉去做了药引子。
  一同被捉去的,还有它的老婆和孩子。
  殷千寻顾不上想为什么自己才离开了三个月,眼镜蛇不光老婆连孩子都有了,此刻她的脑子已被“神医”两字炸得嗡嗡乱响:
  神医?哪个神医?
  玉米蛇把她带到眼镜蛇一家三口的追悼会上。会场上蛇族们七嘴八舌,也没能讨论出那个神医叫什么。只听说她在山下的潭溪镇北有间偌大的药房,门庭若市,买药的瞧病的都恭恭敬敬唤她一声神医。
  殷千寻盯着眼镜蛇的遗照,一言不发,心里有了答案。
  第2章 诸位,大仇已报,神医死了。
  殷千寻身着一袭玄色绸衣,迈着猫步,步步生莲,来到潭溪镇的那间大药房门前。
  一路上她在心里排练着开场白。
  要么是:别来无恙,仲神医?要么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睡得安稳么?愧疚么?
  想来想去都不太恰当,最后还是决定采用这一句:新仇宿怨一并算,仲堇,速速受死!
  这会儿,潭溪镇热闹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可她发现药房的红木大门居然紧闭着,很不寻常。
  “姑娘。”
  过路男子见她站在门口发呆,走上前来搭讪:“你是来瞧病,还是来吊唁?”
  殷千寻转过身,一愣:“吊唁?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男子叹口气,神色惋惜,“仲神医人没啦。”
  殷千寻飞快地眨两下眼,没听懂似的。
  “放什么屁,”她笑了笑,“前几日,她不是还上山采药了吗?”
  “不采药还不会出事!”男子凑上来,神秘兮兮压低了音量,“不知仲神医中了哪门子邪,去招惹眼镜蛇,身上被咬了好几处,坚持了两天就没得了。”
  殷千寻后退几步,脸上的愣怔化不开了。
  “不过,我也懂点医术,”男子盯着殷千寻这张美得人心疼的脸,“你要有哪里不舒服,我也可以……”
  他的手不甚老实往殷千寻腰间摸去,还没挨上,便被狠狠地捏住了。咔嚓、咔嚓,五根指骨一节节地断开来。他瞪着惊恐的三角眼,嘴巴死命张开,却吐不出成形的句子,一连串痛苦的气泡音从嗓底冒出。
  殷千寻的神色没有任何波澜,像是仍在发呆,手上却本能地起了杀意。要不是心里还记着半仙的叮嘱,她定会把这不知死活的肥猪整条胳膊拧下来,问问他:色心色到著名刺客“美人蛇”身上,活腻歪了?
  手捏酸了,她不动声色地撒了手,死肥猪屁滚尿流地逃离现场。
  好一会儿,殷千寻出神地望着药房门前柱上“悬壶济世”的牌匾。
  然后她慢慢走近了,额头抵在门柱上,把牌匾当成了神医本人去对话:
  “救了那么多人,偏偏救不了自己。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话音未落,殷千寻冷不丁又回到蛇形,粘附在朱红门柱上。
  她翻了个白眼,从柱上跳下来。
  围着药房游走了一圈,最后沿着窗边一条窄缝,呲溜一下钻进去。
  然后念咒恢复了人形,走到柜台边,轻车熟路从柜门里摸出一根火折子。
  一晃,火光照亮了柜台上的药方簿子。
  她抵在柜台上,一页一页地掀动药方,脸色越来越难看。
  火折微弱的光亮下,神医的罪行昭然若揭。
  五步蛇胆,穿山甲鳞片,鼍甲……均可入药。
  前一世,这药房她来过不少回,也曾托着腮,近距离看着神医提笔开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她转世成了蛇,身边的同类切实受了害,才明白其中的残忍。
  殷千寻把药方簿慢慢合上,提起一角,放到火折上方闪动的火焰处。
  药方受了热,一张张地缓慢卷曲,发红,变黑,最终成了一摊死灰,落满柜台。
  「诸位,大仇已报,神医死了。」
  回到部落,她把这大快蛇心的消息张贴在了村口的公示栏。
  很快,蛇族普天同庆聚了过来,把她团团围住,叽叽喳喳:“那么厉害个神医,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殷千寻神秘兮兮地顿了顿,“当然是被你们的酋长咬死的!”
  她扭了扭身子,示意众蛇后退,为她腾出一片表演场地,然后声色并茂地讲起了故事:
  “说时迟那时快,小眼镜的脑袋和身体已被刀断成两截,可它恨啊!死不瞑目啊!一缕冤魂滞留在脑里,它眼睁睁看着那神医在旁边,拿着刀处理它的妻小……慢慢地,小眼镜的怨气到了顶峰。它拼了!脑袋拔地飞起,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神医的脖子,余下多少毒液全部注进去。没多久,神医毒发身亡。”
  说罢,殷千寻按住自己的胸口,垂下头,神色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