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仲堇!”
  殷千寻两手撑在崖边的草地上,伸长脖颈往崖外探着脑袋,冲着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的崖谷嘶喊。
  谷间的回音很热心,此起彼伏地帮着她一起喊了几声仲堇……好像真的很深。
  然而空洞寂寥的时间一秒秒过去,殷千寻盯着无动静的崖谷,到了某个节点,呼吸不知何故突然就乱了。
  方才沉寂得如同一块死肉的心脏,这时候倏然猛烈蹦跶起来,撞得她的胸腔一阵阵地酸痛。
  她仰起脸,顾不得掌心脏,抬起手飞速向脑后拢了拢湿答答的长发,一边顺着崖边左右看了看。
  找个树枝?找个绳子?还是找个钓鱼竿?各种没头没脑的念头豆子似的一个个跳出来,似乎都行不通。
  总不能跟着跳下去吧?
  这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在殷千寻脑中像个急雷一闪而过。
  接着,云峰色的袍衫从她身上滑下,落在了崖边的湿润草地上。
  下一秒,殷千寻便站起身来,深深吐纳了一口气,在云雾氤氲的崖谷之间展开双臂,未曾迟疑纵身一跃。
  她身上那袭雨雾沾湿的月色轻薄纱衣如一只垂死的鸢鸟,仅腾飞了一秒,便在崖谷间疾速地坠落了下去。
  坠落的速度愈来愈快,致使殷千寻在半途一度失去了意识。
  直到身体猛地接触到了冰冷的水面,彻骨凉意以及肌肤擦过水面的细微痛感令她转瞬又醒过神来。
  奇怪,她似乎早有预感不会摔在地上,因此意识丧失前便摆出了标准的入水姿势,水花压得极小。
  “仲堇!”
  她脑袋刚露出水面便喊了一声,而后咬紧了牙关在凛冽的水中游动,游至岸边,瑟瑟发抖着转身望去,发现落入的是一汪广阔的深潭。
  谷底无风,本身并不算冷,只是这深潭似乎往外散着阵阵幽冷寒气,加之浑身湿透了,她冷得牙关直打颤,微微弓身抚着手臂,踩着岸边的鹅卵石踉踉跄跄地行走,一路茫目顾盼,寻找仲堇的身影。
  好在没费太久,她便在潭面发现了一角浮起的皎玉色衣衫。
  于是她咬牙再度扎进水中,盯住了这截衣角,游过去,将手心已然泡得发皱的仲堇捞了上来,拖至岸边。
  看着仲堇俨如死灰的面容,殷千寻狂乱不息的心跳似乎也死了一瞬。
  她伸出两指,轻微颤抖地置于仲堇的颈侧,去探她是否还有心跳。
  而后发现,这个女人的心比她殷千寻的心跳得还欢。
  殷千寻恨恨地收回手的同时,顺势用手背在仲堇的脸上轻扇了一个耳光。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这病秧子是不死之身——她怎么能把这茬给忘了,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跳下来送死呢!
  “喂,别装了,给老娘醒醒。”
  她没好气地将仲堇贴在颊侧的几绺湿发往后随意地撩了一下,又捏着仲堇的腮上下用力扯动了几番。
  然而无论如何折腾她,她始终双目紧闭,像块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的泥团。
  若不是摸着还有心跳,单看灰白的皮囊真像死了一般安详,湿漉漉的长睫毛也毫无颤动的迹象。
  殷千寻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她探寻的眸光从头至脚将仲堇端详了一番,而后发现仲堇胸腹的位置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微微隆起着。
  殷千寻眉心微蹙,两手触上仲堇的腰带,手指轻柔地将它解开,而后将她脏乱不堪的外衫微微掀开。
  这才发现,她里层雪白的亵衣胸前遍布殷红一片。
  于是殷千寻大概猜到那些尖尖是什么了。
  染红的亵衣揭开,果不其然,淤青蔓延的胸腹肌肤上,几根森白肋骨斜着穿了出来。
  不知是跳下崖来摔的,还是方才在崖顶就已经如此……
  第34章 你可要再加把劲。
  时间每逝去一秒,仲堇体表的肌肤就黯淡一个色度,呼吸却自始至终平稳着,俨然一个活死人。
  殷千寻用小指挑着她的衣裳,姿势看上去过于嫌弃,最后在她的臂肘找到了一小方暂时还白嫩细腻的肉。
  她将仲堇的衣袖推上去,埋下颈子去咬。
  先前不是说,咬得厉害,药效就愈厉害么?她便公报私仇多咬了几口,直到此女手臂再无一块好下嘴的地方。
  雨不知何时停了,稠密乌云渐渐飘远。透过崖顶稀薄的雾气,可见朦胧的月牙从东边升上来,天擦黑了。
  这一晚是休想回到上面去了。
  她这样想着,将仲堇的衣衫草草拢好,一边仰头前后望望。
  深潭两岸皆是被雨冲刷得湿滑的削壁,顺着潭水往东,崖谷之间似乎浮来了一抹微微散发灰蓝色的暮雾,不知是否别有洞天。
  她决定往那边走。
  仲堇的脸色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晦暗,但仍无醒过来的迹象。而那几条断掉的肋骨也不会这么快就愈合回去。
  殷千寻坐在她身侧,有意无意捏着她的襟摆,蹙眉思索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
  少顷,她终于还是俯下身去,将仲堇两条绵软的手臂抓起,搭在自己肩上,然而瞬间又滑落。
  殷千寻只好俯得再低一些,隐忍着闭上眼,脸颊擦过仲堇耳侧湿冷的发丝,将她的手臂紧搭在自己颈后。
  而后咬着下唇,稍稍用力,以一个绝美公主抱的姿势,伸臂将绝美神医抱起,缓缓往东边那团淡蓝的雾气走去。
  神医的手后来还是从她身上软软地滑了下去,毫无生气地垂悬在身侧。
  方才在寒潭游进游出,已令殷千寻力困筋乏了。而眼下这不省人事的神医又一点力也不出,令殷千寻抱得十分狼狈,走两步,便觉得这神医要从自己的两臂间坠下去了,需得抬腿顶着她的脊背往上颠一下。
  殷千寻由此感到些微的挫败。她还记得之前在弥鹿仙岛,仲堇以同样的姿势抱过她。好像抱得并不吃力。
  一个奇怪的想法倏然在她心里冒头:
  若她们两人有朝一日要拼力气,她堂堂著名刺客,该不会还拼不过这个病秧子吧?传出去还不笑死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又不是普通的病秧子,甚至不算人,说不准是用了什么灵力作弊。等她醒了,一定狠狠地刺探她到底多深的修为,竟把姑奶奶耍了这么多年……
  这些鸡零狗碎的念头被前方飘来的一股奇异香气打断了。
  如此幽深的谷底怎会有如此馥郁的花香?
  殷千寻心底腾起一丝希冀,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些,抱着仲堇拐过了崖谷的一块巨石,步入那团蓝雾。
  走得愈近,花香愈浓,竟令她有些醺醺然了。渐渐地,殷千寻看清了雾中的景象,脚步不禁慢下来,停了。
  果然别有洞天。而这雾如同个穹庐将这方天地罩了起来。
  胧月升空,银白月光洒地,花影婆娑,不知是何品种,竟自散发着幽微的深蓝,如同另一片幽蓝夜空。
  更绝妙的是,此方花影正中央有两株高大的冷杉,而冷杉之间伫立着一栋遍布红叶爬山虎的小木屋。
  暂时来不及欣赏。殷千寻小心地避让着脚下美得人心颤的蓝色花朵,沿着一条湿泞的地垄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了小木屋。
  这木屋没上锁,殷千寻轻轻踢了门一下,里面静悄悄的并无应声。她转身以脊背抵上了门板,稍用力,将门抵开了。
  意外的是,这栋木屋竟然没有她预想的腐朽味道,反而飘着一股淡雅清香,不似花香,更像是洗衣用的皂香。
  天还未完全黑透,借着黯淡的天光,她看到屋里有些摆设,但不多。
  一架木柜,一张小小的四方桌,两张椅子,旁边竖了一把古琴。尤为引人瞩目的是墙边一张大床,床面大得足够睡下四口之家,上面铺着绣有墨竹的锦被,泛着浅淡的金光,看上去价值不菲。
  莫不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度假屋?不管,先用一用。
  她抱着仲堇走至床边,将她横放在锦被之上,也顾不得浑身脏兮兮的仲堇会否污染人家的昂贵锦被。
  可算卸了这个沉重负担,她喘着不匀的气,揉着手臂走至墙边的木柜。天就要黑透了,需得找个火折之类能借光的东西。
  然而拉开柜门,弯腰在里面扒拉一阵,火折没见到一根,倒是扒拉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她捏着一只软软的小盒,掀开盖,里面是一根根白色小圆筒,凑到鼻尖一闻,有些刺鼻的干草味道。
  这又是什么?两个冰凉的小圆环用一根细短的铁链子连起。手镯?殷千寻不知不觉将自己纤细的手伸进其中一个圆环,结果,环自个儿咔哒一声扣上了,手腕挤得殷红才得以把手拔出来。
  终于找到一个与火折沾边的东西。四四方方小铁块,手指在上面摸索一通,触到了某个地方,咔一声,细小的火苗从一角冒起。
  她就着这火苗,将桌上的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点着了,幽微的光照亮了小木屋。
  这小方块按着声音咔哒咔哒,倒挺有意思。她翘着腿慵懒地坐在床沿,借这点声响消遣着,望着仍昏迷不醒的仲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