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低头望过去,辨认了一番,发觉竟是木屋里扒拉到的那副银白色的类似于手镯的玩意。
  眼下这手镯不知为何到了仲堇那里。而仲堇将一个环扣在了殷千寻的手腕上,另一环扣在了自个儿腕上。
  殷千寻蹙起眉,愠怒地看着她。
  眼神道,干什么?你在对我用一种比较新型的水下私刑?
  仲堇无视了她的无声质问,只冲她忽闪了两下那双在水中格外柔美的瑞凤眼,敛起眸一门心思往下潜。
  然而潜了一阵,仲堇便游得愈发费力起来。
  原来殷千寻索性破罐子破摔,自个儿不游了,只在水中优雅地转个身,未被手镯扣住的另一条手臂,慵懒地勾住了仲堇的腰。
  两张脸差点又鼻尖碰鼻尖了。
  殷千寻眼神笑道,我可不是甘心吃哑巴亏那种人哦,你这般对我,那我也只好以暴制暴,惩治你一番了。
  心跳一阵怦然,仲堇默默紧念了几句闭气诀。
  好在随着下潜愈深,光逐渐消失,慢慢地,她将殷千寻近在咫尺的妖艳冶容隔绝在了视觉外。
  但仍能感觉殷千寻如蛇的指尖在自己身后四处游走。肩胛戳戳,后腰挠挠。
  仲堇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心道这个女人还真是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保持这份不计后果的玩心呢。
  两人在水底这般拉拉扯扯,互相折磨,游了不知多久,只知闭气诀快要熬不住了,殷千寻呛了几口水,而仲堇因承受着两人的份量,呛得更多些。
  所幸潭底暗流渐缓,她们贴着拐入一条暗道。此处地势渐高,慢慢地,她们浮出了水面。
  未等殷千寻的手掐上来,仲堇很识趣地拿个小树叉之类的玩意,往手镯上戳两下,将两人的手分开了。
  运气吐出腹中的水后,殷千寻暂时无法出声,只揉着手腕,看仲堇在暗道壁慢慢抚摸着,似是寻找什么。
  最后,她寻到了某一处,用力往外一推,壁上现出一个可通人大小的洞口,外界刺眼的光亮透进来。
  仲堇对殷千寻行了个“这边请”的姿势,殷千寻毫不客气地俯身出去,仲堇紧随其后。
  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同时,一丝熟悉的药草味也被纳入肺腔。
  长时间的缺氧导致殷千寻的脑袋懵了好一阵,良久,她才认出眼前的所在:
  这不是仲堇在莽原的家么?
  还没来得及质问仲医生这是怎么回事,仲医生为了逃避质问,把自己咳得直不起身来了。
  殷千寻湿淋淋地走过去,怔怔地望着同样湿淋淋的仲堇,看到她唇角缓慢流下一道鲜红血线。
  “怎么会这样?明明昨晚才咬过了你,还咬得那么……”
  仲堇不紧不慢从桌上抽取一块绵柔纸巾,擦拭着唇角的血,轻笑道:“看吧,你还是担心我了。”
  她发现,用这个法子来止住殷千寻的追问,屡试不爽。
  殷千寻果然立刻收起了紧绷的神色,换上了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冷声道:“我管你死活。”
  然而心里却升起了一团大雾般的不解:
  我怎么、好像、确实、是在担心啊……
  不应该啊。忘情丹药干什么吃的?偶尔对这女人有一丝欲望就算了,心里恍惚一揪一揪的算怎么回事?
  ……是时候找半仙讨个说法了,趁还不晚。
  思索间,屋外传来一阵骚动,好似一群人在外面的院子里嘁嘁喳喳地吵起架来。
  “定是这庸医把我们宫主拐走了!你们让开!”这女孩声音有点熟悉。
  “你这小姑娘是听不懂人话么?仲医生早就不在这里住啦!”庄婶的声音。
  仲堇扔掉浸红的纸,一手绾着滴水的发尾,走过去,单手扯掉了门后的锁,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方才信誓旦旦说仲医生早已不在此处的庄婶,扭头一看,懵了。
  “啊——这?”
  而后,谁也没料到,下一瞬,一支箭穿云破日般,朝仲医生射来。
  且伴随一声痛骂:“杀了你这庸医!把我们宫主拐哪儿去了?!”
  以及众人惶恐的惊呼:“啊不好!”
  此时,殷千寻也不知道自个儿脑筋搭错了哪一根,竟拂袖一个箭步纵身上前,迅得如同一道鬼魅的影子。
  她左手一探,食指与中指稳准钳住了疾速朝仲堇射来的箭,将它刹止在离得仲堇身前不过三寸之处。
  而后指间微微用力,生生折断了它,剩了半截的箭头顺势拐了个方向,砰的一声,插在了旁侧的门板上。
  院里又是一阵松口气的呼声:“好险。”
  殷千寻斜眼微睨,望向院中,这才察觉射冷箭的是西施——脾气最暴躁、名字与性格最不符的蛇小妹。
  “宫主?”
  西施一手执弓,一手拿箭,不可思议地盯着门里从头湿到脚的殷宫主。
  “宫主你去哪了?怎会跟这个……”
  殷千寻眸光一凛,威严道:“放肆。”
  “既是向她寻我,可想过你一箭杀了她,还怎么寻得到我?”
  西施撇下唇,闷声道:“我没想杀她,箭是朝着她肩膀去的……”
  “还顶嘴?箭才练了几天,你的准头有这么好?”
  望着西施仍不服气但缓缓垂下的脑袋,其实殷千寻自个儿心里也并不明朗,如堕五里雾中。
  她的身体怎会突然生出这般本能:为了救这个压根也死不掉的神医,竟连自个儿的纤纤玉手也不顾了,徒手去抓那支箭。
  抓是抓住了,可震得指间生疼,合都合不上了。
  兀自反思间,她忽觉手腕一软,望去。
  仲堇将她淌着血的手拿了起来,冰冰凉凉的药草轻柔抹在了方才被箭擦去一块柔嫩皮肉的指间。
  方才刹停那支箭还不觉得,眼下被神医细心照料着伤处,殷千寻反而蹙起眉,疼得一缩。
  仲堇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眸,只顾惜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然而她目光中蕴含的细细密密的心疼,几乎编成了一张网,将殷千寻由内而外一整个网住,进退无措了。
  殷千寻感觉封闭完好的心底某一处,似乎被方才这支箭刺穿了个洞,冷飕飕地漏着风,凉凉的,酸酸的。
  于是,两人就这样,在满院纷繁复杂的视线之中,明晃晃地贴身执手上药,间或意味不明地对视一眼。
  待殷千寻觉出不对劲,已过去许久。
  她下意识想要挣开仲堇的手,却不知自己手软还是怎样,未能挣脱。
  她静静地咽下一口气,靠近了仲堇,垂眸,切齿咬牙道:“你干什么?当着这么多人……”
  仲堇沾着冰凉药草的指尖在她指间伤处轻慢绕着圈,抬眸看她一眼:“管他们作什么?”
  “……”
  终于,三丈之外的西施看不下去了,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两步,小心翼翼道:
  “宫主……有一事禀告。”
  殷千寻并不看她,只凝视仲堇为自己上药的手,淡然道:“说。”
  “半仙探访您来了……我想她好不容易来一次,便从丁屿过来寻您,可赛马场的人说您早就离开了……”
  殷千寻眸光一滞,陡然将手从神医手中抽离,转向西施,“半仙到风澜苑了?”
  “是的,她老人家……”
  西施话音未落,殷千寻行步如风,拽过她的手臂,刹那间冲开了院里一脸迷茫显然看戏还未看够的人群。
  “走,打道回府。”
  她心道,来得可巧,我正想好好质问质问这个老太太:当初拿给我的忘情药,到底是不是过了保质期的!
  第37章 我不懂。
  回到风澜苑已是黄昏时分。
  殷千寻一袭纱衣伫立在门前,不自觉抬眸,眼睛被“残花宫”三个映着夕阳的乌赤大字给狠狠灼痛了一下。
  前些日读完那个故事,好似鬼迷日眼,她朦朦胧胧便开始把自己往云裳的方向去靠拢,总觉如此才舒心。
  她如云裳那般,招引了一帮可陪伴又可使唤的蛇小妹;衣柜里的穿衣风格也渐渐舍弃赤黑色调,不知不觉添了许多淡紫、雪青一类;甚至连这风澜苑的门匾,也改作“残花宫”……这都无所谓,她玩得开心就好。
  然而现在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反而开始反感。
  尽管从旁人口中知晓了她与云裳前世今生的关系,可她终归没有云裳的记忆。对她来说,云裳仍是个遥远的“另一人”。于是,再来回顾先前所做的这一切,感觉自己仿若活在了“另一人”的阴影之下,十分可笑。
  她殷千寻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进门前,她微微偏过头,吩咐随在身后的西施道:“将这匾换掉,改回狂蛇宫。”
  西施啊了一声:“为什么?”
  原本,她也更喜欢狂蛇宫三字,多有气势,听着便令人生畏。
  然而从莽原归来的一路上,她悄悄从旁观察着殷千寻。自打从仙岛回来,便被宫主撺掇着练这个练那个,忙得连宫主的尊容也没看清过。眼下越看,越觉得这位宫主当真人比花娇,只不知有何心事,一直敛着长睫,目光涣散盯着某处,神色清冷寡欢,颇有点黛玉葬花那味儿,由此府邸带个“花”字似乎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