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唯独有次,她讲到兴头把高宣王搬出来,兴高采烈地说:“不知道哪家女儿能和闲云野鹤整年不归京的高宣王相配,若是他要从外面找个姑娘,想必会让陛下头疼。”
  我顿时沉下脸,笑语欢声也便跟着沉寂了。
  贵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把宴会打发了。
  太祖帝只有三个嫡子,为了安抚君后萧白玉的身份,将三代以后不曾立功的皇嗣及后代改姓为魏,入的是前朝北齐族谱。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看似是安抚君后,实则是防备百年前藩镇王侯借着正统名号造反的混乱局面。虽然她们依然享用王爵待遇,却和正统几乎是天壤之别。
  唯独和太宗皇帝一母同胞的高宣王和昭阳长公主兄妹两人的爵位代代承袭,就算是谋逆大罪,人可以杀了,封号却不能撤。
  于是,世袭王位的婚配,只能由陛下做主,四代帝王,从无例外。
  即便现如今这二位王早就不涉朝政,可若是在这两个王侯的婚事上有任何指摘,想要左右哪怕分毫,都无异于拿着棍棒在帝王鼻子前挥舞,不知是意欲何为,难道不算是罪过极大。
  这个没脑子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祸从口出,我可不想从她这惹一身骚。
  后头她再请我便连借口都不找就推了,可这女人自讨没趣,却还要再请,真是一顶一的烦。
  唯独那年,谢灵仙进宫了。
  这些大族的女子想要避开和皇室和交往,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小宴她是躲不掉的。
  去年,我听人说谢家要给谢灵仙安排婚事,传到宫里的时候,我听着女官讲起来,心头却不大舒服,可却又不知道心里堵着的气是哪来的。纵然如此,可我又凭什么来左右她的婚事。
  而后过了数月,到了年底,又说谢灵仙身体抱恙,要跟着比丘尼进山修行。
  听说是幽州青城,那是太祖她出生之地,城外小青山的照莲庵因为曾庇佑过被追杀的太祖而享誉天下,而后帝王生辰,都会遣人去举行祈福仪式。她要到那里出家,我并不意外。
  确实有女眷为了逃避婚事便借出家的名头躲起来,即便是公主也不曾例外,但我却不觉得此事一时半刻能成得了,谢家虽不是什么虎狼窝,可这般转折,定然不是他们所愿。
  至于内情,我却无从知晓了。
  谢氏老家远在姑苏,而我在长安,这时候我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哪里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去窥探他们的内宅之事。
  谢家本为权贵,公卿辈出,单单一个两朝元老谢珩门下就多少江南学子,说来北凉太宗皇帝的皇后和仁宗皇帝的君后均是出自谢氏嫡系,这样追根溯源,我还真得和谢灵仙以姐妹相称。
  若是谢灵仙想左右自己的婚事,还是太难太难。我不由得因着她,想起了自己,就算皇家是女主立朝,也躲不过拿子女婚事做交易,可我又有些不同,我天生就不喜欢男人,届时又该何去何从。
  我笑起来,自顾自说着:“不妨去问问她,记下她的山头,到时候做个比丘尼在她隔壁,她打坐念经,我便青灯古佛。”
  女官权当我在玩笑,我也懒得解释。
  贵妃设宴的宫殿离我的明王宫不远,我便差近侍云女去截人,最好态度强硬点,别让她被贵妃记恨上。
  前两年有个婕妤,我记不得什么封号了,她就推脱了几次贵妃,缺了那么几次去她殿里恭维,就被冠上嫉妒自己得宠的名头,罚了这婕妤不少银钱。
  这样的例子不算少。
  贵妃那心眼芝麻大小,也就我这种不讲理的公主能借着恃宠而骄,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治一治她,别的公主给她几个不屑的眼神,她能带人把公主母妃的宫殿顶给掀了。
  无他,就是仗着皇帝宠爱。
  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何皇帝能给那么多女人宠爱,却还能对着母后的画像作深情面孔。
  太子也有妻妾,却也都相敬如宾。
  我喜欢女人,却近乎是多年克己守礼,没有逾越过礼数,不少人想要爬上我的象牙床,可是都被我用拳头招呼走了。
  母后是爱父皇的,却也因为这份回报并不同等的爱,才陨落在深宫。
  难道做皇帝就一直要对每个女人都爱吗,我觉得,我这个父亲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吧。
  或许在这禁宫,忠贞本就难得,爱别人胜过爱自己,更是难得。
  第三章
  我半路想把贵妃的客人带走,就把人带走了,她必然气的脸都绿掉,我高兴得多喝了两盏酒,在明王宫等着近侍把人带过来。
  可等了半晌还未见人,我有些不耐。
  我拿酒盏敲了敲池边,外面候着的宫人低着头进来,半分不敢没了规矩。我问:“谢灵仙人呢?”
  她道:“殿下,贵妃那似乎有了争执,云女姑姑去了,费了些口舌,方才跟着姑姑的宫人回来说,殿下得多等片刻了。”
  “口舌之争?”
  这傻子贵妃不知道又惹了什么乱子,真是耽误要事,可是一想到过会儿就能见她,我便耐着性子让她退下了。
  这莲池建造在黑玉池之中,玉池外才是流水,莲池四周一面是铺了整墙的苏绣屏风,四面是层层叠叠的纱帘,池中水波荡漾清凉透骨,墨绿和莲白晕染在涟漪之中。我备了些瓜果美酒,只裹一片蔽体衣衫在莲池中。
  莲香宜人,我想起谢灵仙送我那幅画,我在寝殿挂了整整六年。
  六年了。
  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光阴似白驹过隙,倏忽间已经这么多年了,若说我只是觉得那幅画好看,才挂在床头,她会信吗?
  可我现在对她这姑苏女子的印象,却只剩下莲花了,一朵多年未曾见过的莲花。
  我瞧着这莲华,觉得自己醉了酒。
  在炎热夏日之中,这莲池便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极乐之所。
  只是这极乐之所,却有个不速之客。
  我都要喊人捉贼了,那贼人却抬起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庞,竟然比这白莲还要仙上三分。我恍惚了片刻才有了些印象,按下心中猜测,定睛仔细打量着这白衣少女。
  云女是母后宫中出来的人,平日里古板的很,怎么今个忽然开了窍,把人送到我的池子里来。
  可她也不知道把人打扮一番,穿的如此得体就泡在水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面圣去了。
  少女似乎也不知这里有人。
  见我这幅样子,她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去。
  但看我这一双凌厉的凤眸,倨傲却闲适悠游的神态,想来也是很快能认出来我是谁,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少女脸色就变得煞白,近乎和她身上被打湿的白纱衣一般了。
  我道:“谢灵仙,不认得本宫?”
  谢灵仙在水中,冲我行了礼,抬头看了眼我这般赤裸的模样,蹙了蹙眉,又将眼眸垂下了。
  她发髻凌乱,只有一个冷玉簪子堪堪挽着发髻,少女如墨的长发散在水中,像极了她肩头浮起的莲叶。
  似是一片霜花落在烈火之上。
  似是莲花被风云搅弄。
  我这肺腑全都烧了个精光,里里外外全是空壳,怎么也消解不了着灼热紧迫。
  我紧了紧喉咙,又不紧不慢道:“敢进本宫的池子,不敢抬头见本宫?”
  谢灵仙有口难言,张口欲答。
  我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她立刻噤了声。
  谢灵仙这幅正经却又诱人的模样,真是让我喉咙发紧,微风拂过,纱帘微动,莲华轻曳,心间盘踞的火焰顺着心肝脾肺就窜到了下腹。
  我都觉得自己荒唐。
  原本我只是想见她一面罢了。
  但也无妨,我是当朝长公主,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我撑起身子坐在池边,招手让谢灵仙靠近些,她慢吞吞游到我腿边,将手搭在池边想要从水池中出来,却又被我拿手指怼着肩膀推了回去,她不明就里,仰着纤细的脖子瞧着我,看着我。我把玩着酒杯,问她:“平日里喝酒么?”
  谢灵仙看了我手里盛满酒的杯子,摇摇头。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喝酒,这人常在病中,又久居内宅,看谢灵仙自持又谨慎,通身的精气神疏朗冷淡,就知这不是个喜欢饮酒的。
  可做这种事,太清醒,就不好玩了。
  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勾着手指把玉壶吊起来,晃晃悠悠提到她跟前,俯身与她耳语道:“把酒喝了。”
  谢灵仙脸色愈发惨白,问我:“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羞辱臣女。”
  我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欣赏她倔强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怜惜地用手指摩挲着她微冷的肌肤,摇头道:“你这样的美人,我可舍不得。”
  谢灵仙冷笑一声。
  她接过酒壶,直接豪饮起来,喝尽后她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水中,酒壶也脱手飘在水上,我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她便借力伏在我膝头,我眼睁睁看谢灵仙瞬间红了耳朵,恼羞成怒地又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