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般的霸道,早晚让她生气,可我偏偏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正看得出神,侍女站在远处禀报:“张贵妃求见。”
  谢灵仙停笔,显然已经知道我在外面窥视,我摸了摸腰间玉带,错开她的视线,转身走到廊下,愠怒道:“来的真不是时候,让她在外面等着吧,什么时候我愿意了再出去见客。”
  我又看她一眼,她已经又执起笔,连脸颊边垂下的青丝都透着认真,我不禁想象起来她作画时的模样,应该也是这般。我察觉到自己翘起的嘴角,赶紧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拿起鱼食喂池塘中的锦鲤。
  明王宫的香炉中浮沉着沉水香,烟霭如缕,在曦光里织就朦胧纱幔。水池中莲花开得正好,几尾红鲤游过,搅碎了水面倒映的廊下宫灯。
  云女垂手立在帘外,声线带着几分隐忍的笑意:“贵妃已经等了半个时辰,要走不走的,又坐下下来喝了几口茶,说许久和公主没见,要叙旧呢。”
  我撇嘴道:“我和她叙哪门子旧,这是有求于我呢,行了,时候也不早了,让她进来吧。”
  云女颔首,出去请人。
  我将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才修剪过的指甲,脚步声愈发的近了,我才懒懒抬眼,见那团花红柳绿的身影已撩开珠帘,身后跟着的宫女神态倨傲,仿佛踩进的不是长公主的宫殿,而是自家后院。
  张贵妃穿一身华贵宫装,满头珠翠晃得人眼晕,眼里带着气,偏偏脸上堆着笑,道:“丹阳殿下贵安。”
  我瞧着她那副娇柔的模样,分明是揣着小心思,我只觉得无趣,坐在这的人又不是陛下,我难不成还吃她这一套不成。
  “丹阳殿下,”张贵妃终于开了口,一反常态的细声慢语,“之前的那些事,是本宫糊涂,不该在宴上多嘴,公主你也别怪我,我给你赔个不是。”
  “行了,有屁快放。”
  再绕弯子真要赶上晚膳了,我可不想因为她这张脸倒胃口。
  “你不知道,陛下近来身子不爽,这心里也堵着气,若是知道您将谢灵仙私自留在宫中,传扬出去,于您名声不好啊。”
  我嗤笑一声,“名声?贵妃倒是惦记本宫的名声,你四处给张家的傻子说亲的时候,怎么不惦记惦记你自己的名声?”
  张贵妃脸色一白,丝帕绞得更紧,指尖都泛了青,最终还是咬牙忍下来我的羞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虽然是她来求我,可是话里话外都是看在陛下的份上,我若不是看在自家的老子还在太极殿坐着,我今天连见都不会见她一次。
  她也不搞那些弯弯绕绕了,直接恳求道:“殿下,您就当本宫求您,把谢家的姑娘送走吧,送去宫外也好,送去江南也好,要多少珠宝钱财,本宫都能设法给您弄来,只求您……”
  我抬手打断她,“张贵妃是拿本宫当与人卖笑的,用钱财换人,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伎俩,本宫是缺你那点金银财宝,还是需要靠给你卖人情才能在宫里活下去,做梦呢你?”
  她张贵妃算什么东西,也敢用钱羞辱人了。
  跟着这女人的侍女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愤然道:“就算你是公主,可是我们主子也算是你的长辈,您岂能对自家长辈这般口气说话,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公主还能保证自己不受迁怒吗?”
  这话约莫是说到贵妃的心坎里去了,可她这一口气没喘上来呢,就被云女打在他侍女脸上的一巴掌惊得睁大了眼睛。
  眼见她的脸上迅速红肿起来,云女斥道:“贵妃,这宫里的规矩您若是不知道,我给您再说道说道,公主为君,你为臣,君臣有别,尊卑分明,公主为尊,你为卑,您虽然是公主的长辈,却没有君向臣称卑的道理。”
  “丹阳!”
  我抚了抚发丝,云女继续道:“更别提你身后这个,若不是公主心慈,早割了你的舌头。”
  云女是母后凤仪殿出来的人,贵妃知道先皇后的分量,不敢真把云女怎么样,她把低声哭泣的侍女拉到后面,又丹阳丹阳地呼喊着,“你管管你宫里的人行不行!”
  我乏了,让云女送客。
  张贵妃见我油盐不进,脸上那层委屈的皮终于挂不住了。她往后退开半步,眼神陡然尖利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萧姒!你别不识好歹!如今陛下还在,你便如此跋扈,若是惹恼了陛下,废了你这长公主封号,你信不信——”
  “信。”我打断她,语气冷了下来,“但张贵妃不妨试试,看看是陛下先废了本宫,还是本宫先让您这张搬弄是非的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她还想继续纠缠,可是在我说道:“我可不是皇帝的妃妾,你倒也犯不着把废不废这种词冠在我头上,还是给你自己留着争风吃醋用去吧,我的将来,就不劳张贵妃操心了。”
  这句话切切实实刺痛了她,她脸色煞白地和宣纸一般,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我啧了一声,其实我也本来用不到说这句话的。毕竟她也不是自愿入宫的,可是在得到切实好处后,又欣喜起来罢了,我的话讲她自我欺骗的布子全都扯了下来,无所遁形,无处可躲。
  用不到明天,过了今晚,她就又是老样子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们也不是朋友,她不因为谢灵仙的事和我结仇,我都能高看她一眼了。
  第七章
  我让云女给谢家托了信,说是谢灵仙落了水,在宫中多留些时日,他们也没有推脱的道理,便让谢灵仙在我身边继续待着。不过,此时谢家也并不知道我有让她做女官的打算,还一心筹备着谢灵仙去照莲庵出家的事。
  不知等到谢灵仙摇身一变成女官那天,他们会如何反应,但我也并不在意,谢灵仙是谢灵仙,谢家是谢家,我向来分得很清楚。
  谁曾想,我前脚说要谢灵仙假装生病,结果晨起时,她面色就不大好,还拿着手帕遮住苍白的薄唇,有一搭没一搭地咳起来。连忙唤了医官过来诊治,幸亏没伤到肺里,躺几天便好了。
  接连几日,殿内都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混着沉水香,倒不刺鼻,反添了几分静谧。
  谢灵仙在床榻上歇着,额间搭着一方湿帕,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唇瓣却因发热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合着眼,呼吸轻浅,时不时蹙起眉尖,似是被药味扰了心神。
  我坐在榻边,握着她微凉的手,一遍遍摩挲着她的手腕的骨节。殿外风声骤起,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我盯着谢灵仙病容,心里那点烦躁越积越厚。
  我总是我低声抱怨着,“都怪我乌鸦嘴,早先还笑你像个药罐子,转眼就真病了,早知如此,我真不该说那话。”
  谢灵仙的眸光因发热而有些涣散,却仍带着清浅笑意:“殿下怎么说这种孩子气的话,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况不过是场风寒,哪里成乌鸦嘴和药罐子了。”
  “本来就是!”我加重了语气,边伸手将帕子取下来用手背探她额头,“我还要你入宫,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
  谢灵仙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殿下金尊玉贵,哪能分神顾这些细枝末节,不过是沾了些寒气,静养几日便好,我从小病惯了,这些算不得什么。”
  怎么就是我金尊玉贵不懂疼人了,难道自己除了强取豪夺,就再不会做暖心的事了,什么时候在谢灵仙心里落下个这样的印象。
  我挑眉,语气陡然沉下来,“习惯了汤药苦口,习惯了畏寒发热?什么破习惯,谢灵仙,你这习惯,本宫瞧着便碍眼。”
  她瞧着我紧绷的侧脸,笑着岔开我的话:“倒是殿下你,自昨夜起便守在这里,眼下乌青,仔细自己也病倒了。”
  “本宫身强体健,哪有那么容易病?”
  我哼了声,身子又挪得近了些,诱惑道:“明王宫的偏殿太冷,本宫的寝殿又太吵,不如你搬去正殿住。”
  谢灵仙阖眼,装睡起来,我轻轻啧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反正她也病着,我让让她又何妨,索性耍赖:“从今往后,本宫就陪着你住这偏殿,也方便照顾你。”
  谢灵仙无奈地笑,眼尾的红意更浓,倒像是染上了胭脂。我抓起她的手,十指交握,她挣了挣手,想抽回来,却被我握得更紧。
  我轻声道:“睡吧,本宫守着你。”
  谢灵仙嗯了一声,指尖微微蜷缩,似乎做了一番挣扎,才回握住我的手,很快便坠入浅眠。我瞧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那点烦躁终是化作了绵长的无奈与疼惜。
  我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
  谢灵仙病好的快,我在她身边守着,自然清楚,虽然我嘴上说着要搬过来,但是谢灵仙还别扭着,我也只是嘴上喊喊,到底没有动真格的。
  她好的差不多的时候,正巧赶上御园外的曲江有祭祀,这祭祀就是在夏日最热的时候办,用以祈福消灾,减暑去毒。
  曲江池畔的祭礼刚散,夏日的风裹着草木气息与梵香,拂过攒动的人影,宫人们三三两两在池边嬉闹,手里抛着彩球,笑声惊起几只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