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母后愣住了,她重新将我抱回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对我说:“傻孩子,只喜欢一个人,是会伤心的。”
  “为什么只喜欢一个人会伤心呢?”
  太子在一旁低声道:“阿姒,别惹母后难过。”
  我正要辩驳,母后忽然笑了:“好,我们阿姒最厉害,不会让人伤心。”
  第十九章
  趁着碰上晴朗的日子,我带谢灵仙在御园跑马。
  不得不说,谢灵仙每次被裹得浑身鼓鼓囊囊的样子,还真有点好玩。
  毛茸茸的领子把脸裹着,谢灵仙就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扒着毛领,露出嘴巴和下巴,走起路比平时迟缓许多,在我身后没一会儿就跟不上我的步子了。连带着长靴上挂着的绒球也一晃一晃的,像兔子屁股上的毛球,可爱极了。
  我站定在草地上,等着谢灵仙跟上我,她又会微微抬起那张淡然的小脸,睁着无辜的眼睛瞧我,还会问我:“殿下怎么不走了?”
  我憋笑摇头,好几次都是如此后,我实在没憋住,笑得前仰后合,谢灵仙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冲我发火,等我去牵着她的手,她才贴过来将手指穿过腰带扭我腰上的肉。
  我的衣裳都是她穿的,她自然知道往哪下手才能碰到肉,可依旧是不痛不痒的,只让我觉得好笑。
  侍从牵马来的时候,恰好碰上几个公主与异国贵胄结伴,窈窕淑女彩衣香风,正是大好年华。
  西戎是北凉的西方邻邦,他们的贵族大多金发碧眼,鼻高目深,鲜艳的服饰上缀着繁复的珠宝,在曦光下闪耀着夺目的色彩。
  入主长安时,西戎人蠢蠢欲动,被萧望舒带铁骑踏入腹地,才令其俯首称臣。而后仁宗在世,他们见其受太皇太后掣肘,便起了歹心去骚扰边境的百姓,正进村庄烧杀抢劫时,被驻守边境的李庭广打了回去。
  不过,现在他们臣服北凉,就算再怎么觉得他们贼心不死,也得在朝贡时装出宾主皆欢的模样。
  每当这时便会有文斗与武斗。男女皆可参与,百姓便会借此聚在一起习武射箭,好不热闹。前朝推举文官,而北凉尚武,女子中习武者多了数倍,不过谢灵仙虽然也会上马,可是甚少纵马长街。
  她们在远处张望着,看到我又不知怎么的,扭扭捏捏一番也没过来请安。
  谢灵仙低声问我:“怎么,她们都似乎有些怕殿下?”
  我轻咳一声道:“这说来话长。”
  她们几个各有各的好看,我一个也没记住名字,谢灵仙是女官,她从我身后走向前一一行礼,倒是能把她们的封号说的准确,这些五花八门的名头在我脑袋里过了一遍,又浑都不知道忘在哪去了。
  我从侍手中把马牵过来。
  通体玄黑无杂色,是幽云声名远播的战马种类,不论是品相还是神态都十分昂扬,引得这几个姐妹和西戎贵族不断发出羡慕的惊叹。我顺顺鬃毛,招手让谢灵仙过来。
  她对公主们道了声失陪。
  我让她搭着我的肩膀,踩着马鞍上去,忽然起了微风,吹得人脑门和耳朵一阵冷意,我从怀里掏出来一顶挂着毛球和纱帘的帽子,谢灵仙顺从地低下头,就像她身下的马驹一样。
  我垫脚,将帽子给她戴好,理了理她的发髻,在她耳边悄声说:“本宫可看到你一直看着她们了,她们有我美吗,你就看。”
  谢灵仙笑了声,说:“难不成殿下以前也为了女子吃醋,和她们打起来,所以她们才害怕的吗?”
  我伸手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忽然嘶鸣,蹄子躁动起来想要窜出去,我扯住缰绳给它定在原地,谢灵仙神态自若,眼中有几分无奈。我挑眉道:“看来这马还没驯好,得我亲自上去,教导一番。”
  谢灵仙把头微微侧过去,又不看我了,她们眼神在我和谢灵仙身上游移,尤其是这些西戎贵族,和没见过世面似的,大惊小怪的模样,在我回头去看的时候,这些人又把头低了下去。
  她们神色揶揄,交头接耳不知嘀咕几句什么,便坐在阴凉处早就备下的帐子下,把地方留给我,那几个西戎贵族倒是跃跃欲试,让宫人牵也牵来马匹。
  他用粗粝的嗓音说着长安官话,从草地另一头传来:“丹阳殿下果然名不虚传,这风姿比我的烈酒还要灼人!”
  我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这打西边来的,就是放得开,若是寻常的长安贵族,早就被打出禁宫了。”
  我拽着缰绳上马,稳稳坐在谢灵仙后面,至于这个金发男人,我是根本不愿意搭理。
  可是我越冷淡,这异族男人反而笑得越大声,福安和福宁两姐妹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看看我,又看看谢灵仙,忽然恍然大悟般大笑道:“原来殿下是要陪美人,难怪不愿与我这粗人较量!”
  我冷冷睨了他们一眼,扯了扯缰绳,不过我也不敢跑的太猛,以免过于颠簸让谢灵仙不适,等谢灵仙适应我的节奏后,我就手拉缰绳,把将纱帘掀开,把手放到她的小腹上,用侧脸贴着她微凉的脸颊。
  宫中的繁琐礼数,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又遑论一个异邦人的邀请。
  我道:“本宫九岁那年,福安抢了我母后给我做的小玩意,我就去她宫里,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扇成了猪头,数月都没出殿门,加上我平时就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所以她们不敢和本宫多说话。”
  谢灵仙震惊地看向我,不过我没告诉她,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我的母妃是皇后,也是唯一的皇后。
  因为北凉开国女帝和君后是一妻一夫,又向来子嗣单薄,女子亦可登基,所以格外注重嫡庶,帝后之子和其他帝子中间仿佛隔着千沟万壑,根本无法逾越。
  皇帝爱屋及乌,只要我不把她们打死,皇帝不会治我的罪。
  其实只要不惹我,我不会随意发怒。
  她们发现这点后,有时便团在角落偷偷瞧着我,自以为我不会注意她们,可是我要真多看她们几眼,她们又乱作一团,互相扯着衣袖走远了。
  谢灵仙道:“殿下不知道自己冷脸多唬人吗?”
  “哦,是吗,没觉得。”我随口道。
  忽然,我夹了下马肚子。
  黑马疾驰起来,谢灵仙没反应过来,手一下子握住我的小臂,整个人也往我怀里缩,我又开怀大笑起来,还在我怀中的谢灵仙冷着脸,想用手肘顶我,我放在她小腹上的手便轻轻一抓。
  谢灵仙浑身一震,又是不动如山的样子。
  跑了几圈,我便勒马下来了。
  我看谢灵仙挺直了背,还在马上观望,我语气讨好地唤了声灵仙,她才扭头看我。我嘴里含了糖块似的,黏黏糊糊喊了声:“谢灵仙,谢灵仙!”
  我冲她张开手臂,让她抓着我下来。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这个时辰,尚衣局送的衣服该到了。”谢灵仙扯了扯嘴角,似乎欲言又止,却最终别开了话。
  她借我的手臂从马背上下来,我低头盯着她靴子上的晃悠悠毛球,忍俊不禁起来。
  也是很久以后,我才知她想说的是,我总是像个痴情破落人。
  我听着不解,我明明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坐拥江山的女人,哪里来破落一说,但是听起来也不似骂人,我也就没追问下去。
  第二十章
  尚衣局送的是明年开春的宫衣。
  往常若是碰上大日子,譬如命妇被封诰命进宫拜谢,谢灵仙便要天未亮穿好衣裳,和云女一起忙碌起来,还不能吵醒正在酣睡的我。
  因为若是动静大了些将我闹起来,我虽不会冲谢灵仙发难,但其他人便要遭殃,可是我又不愿意让谢灵仙住在偏殿,所以私下明烛殿的侍从们都要拜托谢灵仙多哄着些我,顺着我的毛来,免得我发火。
  谢灵仙虽无奈,却也是照做了。
  什么事先依着我,让我别把肚子里的气顶上了脑袋,明烛殿这些内侍宫女便对谢灵仙感恩戴德了。
  我寻思我也不会动不动砍头,最多是把人赶回去六尚局,怎得一个个见了我和见老虎似的。
  谢灵仙说,我这眼睛,和陛下太像。
  我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面上我装的十分恭敬。
  我很清楚怎么做能让皇帝在某些时候忽略我,又在哪些时候重视我,什么时候该站出来说点他爱听的,什么时候又要夹着尾巴闭嘴。我并非不争不抢,只是未到时候而已。
  有时读北凉史官撰写的帝王记。
  先皇仁宗那卷中有只言片语提到了还是太子的陛下,精于谋算,少年英才。
  经年之后,我才从我自己身上,看到了他留在我行事作风上的痕迹。
  不过从始至终,我都并不是很想像他,只是时过境迁,厌烦的原因有所不同。
  说这话的时候,谢灵仙正半跪在我身前。
  她整理好我衬裙的衣摆后,又从架子上取来用金线织成的细带,上面串着错落有致的玉环,走起路来随着脚步声叮当作响,清脆如泉水撞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