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跟着我扮成普通百姓的麒麟卫将孟家家丁踹开,把这断了腿的可怜虫绑起来,全须全尾地送去了孟家。
  我忍不住啧啧叹道:“官做大了就是好,今日冲撞行人不阻拦,明日就敢作奸犯科。”
  她道:“枯骨而已,不成气候。”
  谢灵仙抱着手炉,戴上兜帽,语气轻快道:“既然都来了,我们便下车吧,不过在外面不能叫殿下了,您说臣该叫什么好?”
  我道:“就叫阿姒吧,我听着还习惯。”
  这世上没几人可以叫我阿姒,许久没听到这名字,倒还真是有些想念。
  我与谢灵仙独处,最不愿意称孤道寡,我还要和她做神仙眷侣,若是孤寡二字说多了,万一一语成谶该如何,还不如直白一些。
  反正谢灵仙才是最讲规矩的,哪怕把某些脑袋里似乎就装了一根筋的直臣耍的团团转,她还是那个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的。
  果然,谢灵仙便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我道:“这是下旨。”
  谢灵仙乖乖喊我阿姒。
  后来我就琢磨出来用哪一套对付她犯直,那便是假意用下旨来糊弄过去,师出有名,她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我道:“谢灵仙啊谢灵仙,我还真是希望你能恃宠而骄一些。”
  谢灵仙却又开始装了半聋,只听我前面那句话,不听我后面那句话,可不是半聋,“阿姒……我们下马车吧。”
  我哼了一声先下去,再让谢灵仙把手搭在我的手心,借着我的力下了马车。
  街巷中有许多商贩和杂耍,我抱臂漫步,谢灵仙倒是颇有兴致,在摊贩上走走瞧瞧,没一会手中就多了些新奇玩意。
  她握着一张纯白傩面走到我跟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阿姒,猜猜我是谁。”
  这傩面我不陌生。
  大片的纯白,只有眼角有青色花纹,额头上是莲花样,下巴是一点朱红。
  好似是把菩萨画像上的装饰倒了过来,洁净又瑰丽。
  说起来花神面原本不是这样的,可太宗皇帝要看新颖的傩戏,工匠便连夜赶制出来一批不同的面具,虽然有敷衍之嫌,但太宗确实满意的很。
  我道是花神,便伸手将五指扣了上去,用手指捏住面具下沿,调笑道:“还是……莲花女?”
  谢灵仙在面具下轻笑了一声。
  她打算把头别过去,我手上用力,将她的面具摘了下来,谢灵仙脸上还带着些许倦色,柔脆而纤弱,美丽不可方物。
  她忍住娇嗔之意,理理鬓边有些乱了的发丝,将厚厚的兜帽又戴在头上,说道:“花神面就是花神面,怎么还胡说起来。”
  “说来长安有个庙宇供奉花神,我们且去瞧瞧,如何?”我已经跃跃欲试,脑袋瓜里冒出来许多新鲜法子,好叫这上元节过得再热闹些。
  谢灵仙点点,兴许是怕我兴头起来胡搞,便背过身去又去看别的小玩意儿了。
  我问谢灵仙:“你有看到那跳傩戏的吗?怎么逛了半天还不见踪影,今夜不是祭祀花神吗?”
  谢灵仙说:“方才听人说,在前面,但今夜似乎有些不对劲呢,刚才在那商摊,可是有人十分殷切地和我打听你。”
  “那你怎么说的。”
  谢灵仙笑了一声,说:“我说你是我的妹妹,那人便哽住了,我给了银子,他还一直往你这边看。”
  我大笑起来。
  妹妹?这还真是个新鲜词。
  谢灵仙还真是比我大些,若论起来,我还得真叫她一声姐姐呢。
  笑够了后,我才转了转手腕,感叹道:“看来有人耐心不够用了哦,你说是吧,好姐姐?”
  谢灵仙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没应我。
  我们挽着手往街巷深处走,谢灵仙忽然回头,看了眼藏在人群中的近卫,他们四散开来,很快见不到身影。
  我与谢灵仙闲扯着萧氏皇族那些家事,“太宗皇帝本来不怎么信佛家的,后来明乐太女死后,才开始在南山大兴寺庙,南方那些庙,多是前朝留下来的,每年明乐忌日,禁宫会有长达四十九天的傩戏,日夜不息。”
  我太爷爷还算是位合格的守成之君,但比起太祖帝后还是逊色太多。
  他的第二个太女明乐才识过人,品行俱佳,给取她的乳名叫明珠女,因为皇后的凤冠上就有一颗绝世珍奇的明珠,由此可见这对祖宗对这个孩子的宠爱程度,可天妒英才,还未弱冠便因急症逝去了。
  我等着谢灵仙应和我,她却没了动静。我低头问:“怎么不说了?”
  谢灵仙叹道:“原来那位殿下,还真不是被谋害么,确实是令人唏嘘。”
  民间风言风语中,这位死后才被封了太女殿下的帝子,是被第一任非皇后所出的太子暗害。
  虽然萧望舒三令五申要嫡长继位,就算公主,只要是嫡是长也可以坐上这位子,但她崩世后,许多人蠢蠢欲动,想要改掉这个规矩。
  太宗长子非皇后所出,明乐出生之前,他被群臣推举半推半就坐上了太子之位,皇帝下令将他亲生母亲赐死,名义上过继在了皇后名下,平时也算是风平浪静,但明乐出生后,身世的差距,帝后的偏爱就渐渐显露出来。
  毕竟他的亲生母亲被赐死,这太子之位才轮得到他,他合该担心自己稀里糊涂得来的太子之位被夺走,合该怨恨后来居上的明乐。
  但这都是旁人对太宗帝第一个太子的猜测,实际上,明乐确实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急症仙逝的。
  帝后对明乐的仙去几乎是悲痛欲绝,史书里记载皇帝哭到晕厥,在太极殿里昏睡五日未曾上朝。
  于是乎,储位就在容不得臣子置喙了。
  即便皇后未有所出,臣子也不能催着陛下立储,但凡在储位上有所质疑的,都被屠了个干干净净。
  杀得几乎状若疯癫。
  这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几乎算是世家没落的开端,长极殿中长夜无,长命不得长安哭,许多人头从台阶上滚落,殿外的宫人都来不及收尸,从四个大世家出来的肱股之臣被杀了不少,为了填补空缺,科举才变得繁盛。
  第三十八章
  他和皇后几年后有第二女,是为仁宗。
  这位帝王生下来便有先天不足,十三岁登基,但在位的时间却不长,只有十年。若不是太宗皇帝之前杀了许多想颠覆祖制的臣子,恐怕她连这十年皇帝都当不上。
  她短暂的一生只有两个孩子,长子便是我的父皇,次子在幼年就夭折,仁宗觉得是自己身体羸弱,才害了自己的孩子,崩世前几年就沉溺在佛经庙宇中,从此,佛寺更为昌盛。
  皇帝的亲夫是仁宗君后,出身清白官宦人家,次子的亲生父亲倒成了谜,就算宫里的人也无人能够肯定。
  有的说是他出身麒麟卫,有的说是出身寒门,并不显赫,所以才没有被记载,还有一种说法,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是仁宗皇帝最爱的人,但同时也怀揣着狼子野心,最后死在了她手中。
  禁宫过往,总是很精彩纷呈,就算说到晚上就寝也说不完。
  谈话间,我们遇到了正穿着花花绿绿的傩戏团,我附在谢灵仙耳边道:“这个时辰不太对吧。”
  谢灵仙也与我咬耳朵:“这不就是等着殿下你呢么。”
  打起来很危险的,我怕有不长眼的伤到谢灵仙,想让她去找麒麟卫。
  可是转而一想,她可是我的心腹,既然都盯上我了,那定然不会让谢灵仙安然回去的,还不如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
  果然,我们站定,这些戴着傩面的就把刀剑亮出来了。
  我把花神面在手中扬了扬,笑着道:“你们有,我也有。”
  我和谢灵仙对视一瞬,下一刻我就把花神面扔给谢灵仙,顺便抖了把她的斗篷,一柄短剑从厚厚的斗篷里飞了出来。
  我握住短剑,一把将谢灵仙背在身上,在百姓的尖叫中,我转头就向人烟稀少处奔走。
  真他爹的不讲武德,哪有人在人堆里就大开杀戒的。
  逃跑的过程中,我甚至有闲心将谢灵仙手里的花神面又戴在了脸上,忽然一个闪身,反手将短剑刺入扑过来的刺客喉咙,又借谢灵仙的重量顺脚把他踹开,免得血喷在身上。
  这衣服很贵重的,难洗得很,我还没穿够呢。
  巷陌漆黑,背着人,只有一把短剑。
  可是沿路却杀了一个又一个。
  谢灵仙开始还有些紧绷,后来也放松下来,还有闲心说了一句,“身为主君,不为感情所负累,才是理所应当的。”
  人越来越多,我抬脚把短剑踢了出去,正中一个贼人心口,还嘟囔了一句,“这话我不依你,怎么能是负累,若是没有你,我决计撑不到现在。”
  越来越多穿着不伦不类傩衣的刺客将我包围在其中,谢灵仙拽着我的衣服,从我背上下来,我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其中一个站出来,摸了摸面具上的裂痕,骂道:“你们萧家人,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