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摇头,谢灵仙微微眯起眼睛。
  我牵住她的手让她站起来。
  见我要将她龙椅上座那拉,谢灵仙以为我又要拉着她鉴赏画技,扯着我的披帛,便接连摇头。
  我上前贴着她的后背,将语气放轻,对她说:“不是那种事,我带你见个东西。”
  “是什么?”谢灵仙不解。
  直到我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龙椅上,谢灵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要起身,却被我又摁了下去。
  我道:“若不是先帝阻拦,你本该是我的皇后,这位子,我说你坐得,你就坐得。”
  谢灵仙神情触动,却还是说:“可是我不是您的皇后,不是一国之母,只是您的臣子,您这么做……”
  她最后的这句不妥,终究是没说出口。
  我曾经很在意她对于自己的界定,但现在我真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对此宽容许多。
  谢灵仙她甚少对我掩饰自己的想法,几乎称得上坦白而赤城。
  但是她真正的看法呢,我似乎很少猜的透彻。
  我道:“谢灵仙,你是孤的妻子。”
  谢灵仙失笑,我追问道:“坐在这位子上,如何感觉?”
  “不如何。”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谢灵仙说完便起身,给我让开了位子,我颇觉惊奇地追在她身后。
  谢灵仙半背过身,没有将目光放到我身上,她的眼睫像是低垂的蝶翅,将最深的情绪掩藏在了最深处,极为细小,极为缓慢,半晌只说:“陛下,您难道总喜欢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好吧,好吧——”我将手背在身后,探出上半边身体,转头问她,“今个尚食局送来些样式新鲜的东西,不知谢卿愿不愿意赏孤个面子。”
  她这才抬眼,怔怔地看着我。
  我大笑,将谢灵仙一把抱起,在殿中转了个圈,谢灵仙靠着我,也笑着说:“不必给陛下赏脸,臣本来就是愿意的。”
  我们也算十年共枕,那个斤斤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和空头漂亮话的年纪早就过去了,谢灵仙说不出口的事,我为什么非要给她没由头的压力呢。
  如今她在庙堂,谨言慎行也是应该的。
  朝野之中,对女子科举持轻视态度的人甚多。
  这些反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他们以为我会大怒。
  恰恰相反,我要的就是这些人的反对。
  明王宫建成时,正赶上科举那年。
  自从中元夜后,守着长安城的麒麟卫也被我狠狠换了次水,徐昆玉全权掌管着麒麟卫上下,而徐昆玉由我直接下令调动。
  确保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巡逻的次数和换人的时辰等各种细节都要经过我的眼。
  还有审查进出长安城的人,要格外严格。决不能因为身份贵贱如何而含糊其事,即便是一品大官,亦或者是要从皇宫进出的宫女侍从,也不能放纵。收受贿赂更是重罪。
  在此基础上,新帝之政才能更好推展。
  我和谢灵仙有时乔装成官宦家的小姐,过去正在修建的明王宫瞧上一眼,也去看看这长安难得的盛况。
  经过整整一年的肃清,在这次科举之季,长安才有了难得繁荣昌盛。
  从里到外都井井有条。
  真是格外欣慰。
  恰逢岁首,原是要在元辰殿设宴。
  谢灵仙却说,不如在明王宫。
  我私心是将其看作我和谢灵仙的私宅,不愿意外人踏入。
  但转而一想,却也应了下来。这种在行宫的年宴,正巧方便女眷往来,我知道谢灵仙的意图落在哪,便也随了她。
  景宁元年的暮冬,大雪纷纷,明王宫中的绿竹上挂着厚厚的落雪。
  曾听闻南国西部有连绵高山,半山腰是无穷无尽的竹林,终年积雪,亘古不化。
  我还没有去过那样遥远的地方,只在古籍中惊鸿一瞥。登基时,有闻名四方的旅人进京庆贺,为我献上了一本游记,便提到了南国这般壮丽景象。
  于是乎,在建造明王宫时,我便让匠人去南山采来品相俱佳的绿竹,种在檐下和墙角。竹子这东西,长得快极了,还未彻底建好的时候,打远处一瞧,就能看到葱茏绿意。
  太殊行宫也栽种幽篁许多。
  可是那水草丰美的地带,就算是竹子,也透着难言的幽寂清凉,不比明王宫中的竹林生机盎然。
  奉命入宴的女眷中有不少带着自家的小女儿,放眼望去,多与萧慈年纪相仿。
  我喝了些酒,觉得意识有些飘忽起来,便靠在龙椅上,用手撑着额角垂着眼看着底下这些人,觥筹交错中各怀的心思就像是蛛丝密结,在阳光照耀下尤其明显。却原来,坐在这个位子上,俯视着整个殿堂,竟然和坐在堂下,感受大相迥异。
  不少小女儿围着萧慈打转,如同五颜六色的雀团子,叽叽喳喳的堆在一处,就算再怎么恭敬,也掩饰不住好奇心。
  倒是萧慈这孩子,丁点笑意都没有。
  好似把傩面粘在了脸上似的。
  我倒不是觉得她是因为至亲早亡而如此,或许是对她的性情有些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天性使然。
  萧慈在萧淳这么大的时候,侍候的宫人再怎么逗弄她,这小娃娃也不会笑,兄长早就与我提过几次。
  但我也不是什么对孩子感兴趣的人。
  当时只是听了一耳朵,转头便忘了,如今再看人群中板正严肃的小公主,我忽然想起来兄长说过的话。
  第七十章
  我问坐在一旁的谢灵仙,“你说这孩子是随了谁,我兄长风趣,你堂姐温柔,这孩子偏生如此无趣。”
  谢灵仙神情淡然道:“臣倒是觉得,她和陛下更像。”
  我把手放下来,微微坐直了身体。
  谢灵仙没有改口的打算,我又说:“孤?和孤有什么像的。”
  我忽然觉得很嫌弃,赶紧喝了两杯酒压压惊。若是我的孩子能像谢灵仙,我还是十分欣喜的,可是谢灵仙就是谢灵仙,这世上只有一个谢灵仙,就算旁人,甚至说是亲生子女,再如何肖似,在我眼中也和长安街巷中的赶路人没什么两样。
  第一次见谢灵仙的时候,她也是一副了然无趣的模样。
  可是她还是对我笑了。
  我与谢灵仙回忆起初见,谢灵仙却摇摇头,说:“那不是臣第一次见陛下。”
  我来了兴趣,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在春宴前,宫中有次大庆皇后诞辰,她召来许多官家女儿,想给陛下您找几个玩伴,臣也是其中之一。”
  我有些不解,“这其实是先帝的旨意,我打小性格便独的很,所以知道这旨意后便很不高兴。”
  可是母后寿宴,我又不想沉着脸,就故意赖在她怀里胡说八道。
  说什么,我想找一个狸猫样的,就像她养的那只,要浑身都是白的,还得每天逗我笑,最好还能像狸猫,挂在我的身上。
  但是长得也不能差,要特别特别好看才行,要不然我也不要。
  母后被我说的晕头转向,却又很快意会到我不想要这所谓的玩伴,寿宴之后,就随意找了由头把官家女儿们各自打发了。
  我问:“我记得,我没看到你。”
  谢灵仙笑着说:“因为,臣也没想着入宫,所以就没让陛下看到。”
  我一时失笑,这不就是我父皇母后初见时的情景,一个不想娶妻,一个不想作妃子。
  笑过后,我心中却有一丝难言的怅惘,我顺手拿起酒盏又想喝,谢灵仙探过身来,把手盖在了上面。我问她:“那你后面为什么对我笑?”
  谢灵仙压低了声音,说:“可是我听到了陛下的话,觉得您……”
  “觉得孤怎么?”
  “您还是有些可爱的。”
  我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要是早些见你,说不定就能把你留住了,真是可惜了,白白错过这么多年。”
  谢灵仙用长袖遮住我非为作歹的手,真是欲盖弥彰,可是她好容易靠过来,我怎么会轻易放手。
  谢灵仙赶紧对我说:“林相要来拜见,您悠着些。”
  她早放出了消息,我要给宝章选伴读,这些官家小姐出现在元辰殿,再正常不过。但有些聪明人,也有备而来。
  譬如跟在林丞相身侧的小女儿。
  这重重宫阙中,总有那么几个聪明人,或者说,能在禁宫久往来之的,哪个不是个顶个的脑袋灵光。
  相比如日中天的谢家,覆灭的燕家,蛰伏缄默的李家,唯独剩下林家,卡在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
  他们需要做一个抉择。
  老丞相年迈体弱,明眼人都知道丞相之位是谢灵仙的囊中物。
  他每日作出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却并不是因此。
  林家出了公主叛逃一事,驸马便上书辞了官职回老家避世,即将靠明年春夏之时科举的适龄男子也因此受到阻碍。虽然在地方也有不少在任的男人,可眼见外朝无人,他不可不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