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要。”
  倒是不迂回的拒绝,奚盛没再说话,记起他这个妹妹外表柔软内心坚硬还固执。
  妈知道吗?他忽然想。
  奚然没察觉到她哥哥的忧心忡忡,打了个哈欠,她这一觉睡得没有时间观念,觉得睡了很久但仍旧在路上:“还有多久呀。”
  “还有一个多小时。”
  “哦。”
  “再睡会儿?”丛宜问。
  奚然说:“再睡会儿也成。”
  但她要活动活动筋骨,左臂迭右臂上,右臂一勾——
  换个方向再来。
  然后动动脖子动动肩膀,又躺了回去,像没了骨头似的。
  只是手垂在身侧,她垂眼看着默默看着丛宜的手,然后手指走路过去,食指中指交叉,在她眼神之下,勾住丛宜的手。
  丛宜眼睛看过来。
  奚然良心才回笼:“真的压麻啦?”
  丛宜本来要说“没有”但她想了想,说:“有一点。”
  唇角带着轻微的笑意。
  奚然说:“好吧。”
  但她还是压着,她说:“那你克服一下吧。”
  驾驶座的奚盛:“……”
  丛家内部环境并不算十分复杂,但丛宜母亲去世时丛宜还很小,留给她的东西她能守住,已经很出奚盛的意料了。
  面前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女生并不是单纯外表所表现先出来那样文静。
  丛宜有自己的办法可以控制丛建国。
  说来也奇怪,丛建国相好不少,但是只有丛宜和那个私生子两个孩子,他竟然对血脉亲情很眷恋——
  尤其是看着现在的丛宜,又做出一副鳏夫亲手带大独生女的感人肺腑样子。
  但当面对丛宜据着股份不松,股份占比甚至快压过他一头,丛建国发现无论如何也触不动这个女儿的内心,他开始怒不可遏,声称早知道就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她。
  这是假期内爆发的激烈争吵,单方面青筋爆出、满脸通红的是丛建国。
  已经痊愈的丛宜自然不可能像幼时无知地以杀人为手段。
  但是时至今日,丛宜把刀送到他手上:“那现在就杀了我呀。”冰冷至极的话语。她今年二十岁都没到。
  “我也想你一开始就把我杀了,你去坐牢,妈妈再嫁,怎么样都比她死了,你出轨,要好。”
  撕开脸皮的洽谈,对丛宜来说,也没有什么。
  但那些话——
  关于死的,丛宜想,我不是真心的。她现在有了期盼,早都没有歇斯底里、鱼死网破的想法。
  奚然又睡着了。
  呼吸声绵延,很轻很轻的律动。
  丛宜眸光落在她们交迭的手上,乌黑而压抑目光专注而坚定。
  ***
  奚盛虽然忙,但是还有时间留在临州和妹妹吃一顿饭。
  奚然表情纠结。
  辛勤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了,一下子不满道:“我开了四个小时的车,连顿饭都蹭不上吗?”
  红绿灯变色,奚盛踩上油门。窗外景色倒退,斑驳的光景映在车窗玻璃上,从奚然的脸上划过。
  奚然抱臂:“但是你妹妹已经被预约了,可以带上她吗?”
  奚盛问:“她?”丛宜?
  奚然说:“不是,是我同班同学。”
  张欣雨问了奚然的出发时间,准备和她差不多点到学校——约了一起吃晚饭。
  奚盛说:“可以呀,我请客。”
  【然也:我哥请,他也在,还来吗?】
  【阿杜:来!】
  这个昵称实在不好看,奚然不爱改备注的毛病一下子就被下了一贴有效药方,戳进去改张欣雨的全名。
  这还不如之前那个陛下降落呢。
  妹妹拖家带口,哥哥孤家寡人。
  餐厅包房里,先大致点了几道菜。
  而奚然手机铃声忽然响彻,张欣雨发了几条消息都没得到响应,情急之下打了电话。
  奚然一接,对面咋咋呼呼的:“我到啦,你来接我吧。”
  张欣雨不想要众目睽睽推门而入,感觉很尴尬。毕竟是奚然的哥哥,不是学生会的阿猫阿狗。
  奚然说了一句,就下楼去接张欣雨。
  随她脚步声远离,包房里霎时静默无声。
  奚盛可算逮到落空的时机。他先只是打量,商人的精明和长辈的苛责。
  而后他问:“你和小然?”
  奚然和奚盛其实很像,五官利落,都有种削薄感,糅合了眉眼和唇色上的艳丽感,在某些时刻
  意思很明显。
  丛宜说:“是。”
  果然。奚盛心底划过疲惫,他是从小管着奚然长大的,对自己妹妹的性子了解更深刻,但终归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奚然能同意,说明至少是有感情的。要他做恶人打压拆散,他又做不到。
  他问:“你父亲同意吗?”
  “他同意或者不同意,都跟我没有关系。”言简意赅的话语坚定决然。
  但其实细究起来,血脉亲情是否能够舍弃得这么彻底?
  奚盛说:“你现在是觉得没有关系,那么等到你的父亲垂垂老矣,你避无可避地记起从前父女之情,揣测出了一些父爱如山,忍不住同情他怜悯他的时候,怎么办呢?”
  奚然会放弃她,丛宜想。
  她收起全部尖锐的刺,态度平静而诚恳道:“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我要她。”
  这三个字乍一出,奚盛差点跳起来,丛宜接着说:“要她过好日子,一直幸福高兴。”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是很偏狭的加上了自己,必须是她和奚然。
  她表述能力差,只能斟字酌句尽量。
  “过去的经历,也许会因为时间而稀释,痛苦变得不像痛苦,但是爱不会凭空而生。”她不会怜悯她的父亲——
  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沈言就是死在这一关。
  丛宜在盘算自己的相较于沈言的优势时,也把她父母盘进去了。
  她不会因为父亲或者母亲——托梦?
  任何阻拦都无法构成。
  对话时间正正好,奚盛没说话,走廊上脚步声传来,还有清晰的窃窃私语。
  张欣雨说:“听说你哥哥很帅?”
  奚然:“……我很难客观描述。”
  “那你主观描述一下?”
  奚然想了想,大概停顿了脚步,奚盛听见了心碎的话——
  “只能说不丑吧。”
  奚盛:“……”明明客观主观他都帅。
  奚然推门而入,对上奚盛的目光,她嘿嘿笑了笑,说人坏话后不自知的讨好。
  张欣雨风风火火一个大迈步,一眼就认出了奚然的哥哥。
  毕竟在座的除了丛宜就只剩一个男的了。
  她颇为自来熟的和奚盛问好:“哥哥你好,一直听说然然有个事业有成很帅的哥哥,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她一贯热情,是氛围担当,在学生会和各种社团里混的如鱼得水,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说的无比诚心。
  奚盛说:“你好。”
  但是能成为奚然的朋友,实在是很难得。
  奚然从高考之后,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了。奚盛问过为什么。
  彼时坐在沙发上的奚然习以为常:“没有了同学关系,感情会淡不是很正常的嘛?”
  这是之前高中的事情教给她的认知。
  又添了两道菜。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
  奚盛看着和丛宜低语、和张欣雨低语,坐在中间分身乏术、左右逢源的奚然。他想,这样也挺好。
  新的阶段,新的朋友。
  张欣雨有那个冷场就会浑身不适应的毛病。一整场饭局下来,一直嘻嘻哈哈、跟谁都能侃上两句,还分享了她国庆期间的趣事——
  奚盛觉得她很适合去当公关专员。
  倒是丛宜和奚然。
  即便在奚盛认知里她们认识没有多久,行为上却有种奇异的默契感。
  在低语间,的确能看出不同。
  ***
  吃完饭已经七点。
  奚盛尽职尽责地把妹妹和妹妹的朋友送回了学校。
  在学校门口,汽车双闪哒哒哒哒。
  明明是长假却并没有见到多少面。奚盛送奚然回校,才再一次意识到妹妹是个成年人,正逐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即使他做恶人,不同意奚然和丛宜交往,奚然却未必会听他的。
  奚盛问:“零花钱还够吗?”
  奚然说:“很够。”
  奚盛说:“好好照顾自己。胖点也挺好看的。”
  奚然:“……”
  短暂的抒情到此为止吧,奚然一扭头狠狠走了,但是没两步,她又回头。
  大学门口黄色的灯光,落在人脸上身上,总带有别致的温馨。
  开车开了四个多小时的确辛苦,奚然说:“今晚要不然住酒店休息一下,当心疲劳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