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这样热烈地、纯真地爱着自己呢?
  小圣子心情有些低落。
  “楚惟,你好像不高兴。”s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沉默垂下的眼睫,话语中掺上担心,“那些糟老头子又否定了你的方案么?还是‘上面’又来人检查了?哼,我早说了,就应该让我把他们都吃掉,就再也不会有人来烦你了。”
  男孩在提起所谓的“上面”时面上划过鲜明的厌恶——如果楚惟再年长些许,应当能看明白那是憎恨。
  然而s像是想起什么,表情一转,讨好地吐了吐舌头:“楚惟,我就是开玩笑,不会真的吃他们哦。我会听你的话哒!”
  楚惟没有意识到自己因对方撒娇似的话语绽开小小的笑容,完全是身体的条件反射,抬手想要——想要做什么呢?
  是想像大祭司摸自己的头那样,也对面前的男孩做出同样的安抚吗?
  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他们才第一次见……
  可是于对方而言,他们又并非真正的陌生人。
  楚惟的动作悬在空中,犹豫不决。
  但s眼瞳亮闪闪,甚至往前倾了倾身,非常期待的样子,好似这是他们再平常、再熟悉不过的互动。
  哎呀,这个眼神也和小粢很像……
  实验室里格外安静,楚惟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不到对方的。
  就在他下定决定去碰碰s那对树杈一样的角,男孩像是忽然捕捉到什么声息,目光变得狠戾。
  楚惟被他野兽般的眼神吓了一跳,好在s并没有伤害他,并且在看向他时目光重新变得天真又依恋:“楚惟,我要回去睡觉了。”
  楚惟:“……?”
  回哪里,那个有很多水的玻璃池吗?
  为什么才醒过来,又要继续睡觉?
  或许是他的疑问都写在了脸上,s噗嗤一笑:“楚惟,我没问题啦,我就是不想见到……”他的语气低沉了些,“那个讨厌的家伙。所以我先回去了哦,等他走了我再来找你玩儿。”
  虽然楚惟还是什么都没听见,从s的反应看来,应该有某个讨厌的人即将进入这里,男孩为了避免接触,决定回那个蓝色的玻璃罐里装睡。
  楚惟有些害怕,如果还有别人要进来,他要怎么跟其他人解释自己的突然存在?这里到底是哪里……他还回得去中央神庙吗?
  尽管和s也是刚刚认识的关系,他已经不自觉开始依赖对方。如果s离开,那他就又是一个人了。
  他不想被丢下。
  楚惟迈了半步想要捉住对方浴巾的一角,一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名字涩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出乎意料的是,s像是和他有心灵感应,走到一半又折返。
  他像初遇时那样冷不丁靠近,金瞳因期盼而流光溢彩:“楚惟,我能不能……”
  小圣子几乎以为要问的是可不可以亲自己这样逾矩的话了。
  他屏住呼吸,不知如何应答。
  不该的。
  可是,不能吗?
  ……不想吗?
  他的睫羽颤栗。蝴蝶翅膀太过脆弱,承受不起一个吻的重量。
  但s只是小声地问,楚惟,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小圣子眨了下眼。
  和预想中不同,但还是……
  他没有说不行,那么s就将此视作允许,和之前所有的动作一样飞快地跑过来抱了他一下。
  s从“浴缸”里出来,楚惟本以为他的浴巾和拥抱都会湿淋淋的,其实不然。它和他一样干燥温暖,像每个孤独的小兽都在寻觅的安全洞穴。
  这是一个非常用力,也非常短暂的拥抱,浸着一份攒足的勇气和满腔赤忱的爱意。无论是哪一方,都感受到了那蓬勃的、独属于二人之间的联系。
  s很克制地收回手臂,望向楚惟的小脸红扑扑的,像偷偷吃到一大块甜蜜的软糖。
  他再次跑开,像扇动翅膀一样双臂撑开浴巾当作挥手,响亮道:“楚惟,待会见!”
  男孩扑通一声跳回培养皿,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身份信息认证的动静。
  被留下的小楚惟心中慌乱,还没能在“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和“诚实地向来人解释自己不是故意闯进来”之间做出抉择,大门已经打开了。
  有谁趿着步子走进来:“楚博士啊,在忙吗?我想找你帮个忙,就是……”
  ——那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如此熟悉?
  楚惟甚至没能来得及转头看到那人的模样,眼前金光弥漫,失去了意识。
  ……
  “殿下……”
  “殿下?”
  “殿下,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神思再度归拢,小圣子抬眼看见大嬷嬷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担忧。
  “金……”他一开口,发现怪异的哑,清了清嗓子,“金果嬷嬷?”
  见殿下总算回过神,金果松了口气:“小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发呆?大祭司大人命我现在带您过去,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发呆?
  刚才——
  楚惟愣愣地环视周围,目之所及是藏书阁宏伟的书架与古籍,大玻璃罐不见了,泡在蓝色液体中的男孩不见了,雪白到令人窒息、放着各种从来没见过仪器的房间也不见了。
  他回到了神庙。
  从……哪里?
  现实和虚妄之间的界限变得如此模糊,小孩子呆呆地问:“金果嬷嬷,我是做梦了吗?”
  金果也觉得奇怪:“没有啊,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走神?我喊了您好多次,您都没有反应。”
  那竟然不是一个梦。楚惟怔怔地想。
  可如果不是梦,又是什么?幻象吗?还是什么通过法器连接的异世界?
  然而它和梦一样,在清醒之后飞速褪色。没几分钟,楚惟就已经遗忘了大多细节,只记得那个长角和尾巴的男孩叫做s,有一双曾经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金色眼瞳。
  他抬腕搭上金果的手掌借力起身,脚尖不小心踢到什么。
  是那个小粢找来的、扉页镌刻着「混沌」一词的薄册。
  难道方才的时空罅隙跟这本书有关?
  只是孩子来不及细想,即将开始的继承仪式远比一个奇怪的梦要重要得多。
  眼看时间所剩无几,圣侍嬷嬷低声道歉,抱起小圣子一路飞奔——那速度之快、脚步之稳健,实在看不出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家。
  楚惟被颠得胃有点儿难受,为了缓解不适分心地想,自己……还能再见到s吗?
  *
  自菲亚兰大陆各个方位汇集而来的信徒们已在圣域穹殿等待多时,窃窃私语。
  “今年的圣子……”
  “听说也是……”
  “年年都一样,还能有什么不同?”
  “嘘,小点儿声。”
  “那毕竟是神明的使者……”
  忽然,四方角落伫立的十四位持烛枢机同时熄灭了手中的烛台。
  焚香尚未燃尽,灰雾与香味淡淡缭绕。所有人一同噤声,抬头看向高台之上。
  黑袍大祭司一手持权杖,一手抱着圣子走了进来。
  大祭司先是放下小圣子,双手握住权杖向上举起,代表着教廷权威的祭坛晶石自顶端剥离开,漂浮至半空,静静旋转,如同神明之眼凝视世间。
  殿堂鸦雀无声,如此神圣的一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晶石折射出的微光浮动于高墙浮雕间,投下神祇的密语。
  年幼的圣子赤足走向晶石的正下方,纯白礼袍曳地,如同在光洁的地面展开一扇画卷,而他正是那从画中走出之人。衣摆上金色的流光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与浅绯色斗篷上的符文绣线交相辉映。
  他仰望着晶石,漆黑的瞳中倒映着金色的光芒,却又流转成淡薄的蓝。
  当他被祭坛晶石敛入光辉之中,整座圣殿寂静屏息。
  第一道光降临——
  晶石的柔光缱绻地洒在圣子雪白的手腕上,他并起双手,掌心向上,晶石的光芒滴落,映下一弯银色的弦月。
  那掊月影自幼子的手心缓缓汇聚,逐渐变作一轮满盈的金色圆月,愈发潋滟,直到他小小的双手已经拢不下,溢出指缝。
  小圣子低下头,双手交握,将金银交织的月光贴于胸口,闭上眼,迎接神的注视。
  几秒钟后,数道耀眼的光辉自圣域穹殿的顶端坠下,如同无形的金色雨幕,落在他稚嫩而沉静的面颊、柔软的手指和无瑕的长袍上。
  圣光的沐浴就是受洗本身,至高祭坛代表神明的旨意,接受并认定了圣子的身份。从此,他成为祂在人间的化身与意志,任何人不得忤逆,否则将受到神的审判。
  第二道光降临——
  殿堂仍然静得出奇,唯有远方传来微弱的回音,三千一百五十八块圣骸骨的颂歌遗响穿过忏悔回廊蜿蜒而来,低沉肃穆地回荡于圣殿之中。
  殿内无风,但小圣子额前的月辉石丁零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