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于是,卫樾惊奇地发现——温催玉好像是在抬手擦眼睛!
  又或是准确点说,是在抬手擦眼泪……
  而且,随着时间过去,温催玉擦拭眼泪的频率越来越高,念书的语气里间歇的哽咽也越来越明显。
  卫樾不动声色挑了下眉,心想他这太傅倒是有意思,先是小心翼翼给他念了一个月书,然后据说是磕到脑袋要养病,直接告假了一个月,今日才回来继续授课。
  没想到居然变得这么爱哭了!
  觉得给他上课很委屈,所以越想,眼泪掉得越厉害?
  这温催玉莫不是真把脑子磕傻了罢!
  堂前,温催玉再次经受了电流,更多眼泪随之涌了出来,这次甚至没等他擦拭,就直接涌出眼睛,滑过他有些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泪痕。
  温催玉感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快要咬不出来字了,再忍下去,他可能真要徒手撕竹简了……
  他没辙,放弃负隅顽抗,抬手擦掉泪痕,然后放下竹简,看向大殿中央的卫樾。
  卫樾在他气势汹汹、似乎不打算遮掩地放下竹简时,就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看向地砖上他刚画的乌龟。
  温催玉正要开口,但想了想,觉得既然反正要交流,那离得太远显得有距离感,离近一点或许更利于沟通。
  所以他暂且闭上嘴,站起身走向卫樾。
  卫樾抓着狼毫笔,轻飘飘地在地砖上勾勒一只新的乌龟,余光里看着温催玉离得越来越近。
  卫樾心想,这温催玉不要命了。
  走到距离卫樾三尺远的地方,温催玉停下脚步,也想好了要怎么开口。
  但一点都不通情达理的系统只知道三十秒又过去了,于是在卫樾开口之前,又给了他一次“电疗”。
  温催玉忍住痛哼出声的欲|望,在心里骂了声系统。
  然后他咬牙切齿调整好呼吸,微微弯腰,对没规没矩、直接撑在地砖上画乌龟,一点都不像已经登基十年、年满十六的少帝卫樾开了口。
  温催玉拿出从前去山区暑期支教的耐心,好声好气地问:“陛下,能告诉臣您为什么不愿意好好上课吗?”
  听到温催玉的问题,卫樾下意识就要嘲讽他多事。
  然而一抬头,卫樾微微一怔。
  温催玉这个年轻帝师,长了副好样貌,这件事卫樾其实是知道的,他又不瞎。
  但也就是知道而已,长得好看又不能当权势用,或许还会被权势所用,没什么意义。
  可当下……温催玉眸中含泪,努力想要压下去的呼吸中都仿佛带着泣音,看着他的目光竟是再急迫诚恳不过。
  好似温催玉真的因为他不务正业而心急如焚、关心他到落泪……
  看着温催玉这张春雪明如洗般的脸,和面上不似作伪的关怀,卫樾竟是一时没有口吐恶言。
  而温催玉看着卫樾的脸,也是怔了怔——卫樾刚才跟心智不全似的胡乱甩墨点,虽然接着沾着墨点作了一堆画,但都画的是乌龟,没见得比单纯甩墨点要成熟稳重到哪里去。
  因为乱挥笔,所以卫樾衣服上也有墨点,但他没抬头之前,温催玉没发现原来他脸颊上也沾了一小片墨迹。
  卫樾默不吭声地抬头看着他,一时间看起来,竟不像是个桀骜不驯的暴君,倒像是有些倔强的少年。
  温催玉一时不由得心软了点,心想……这卫樾确实才十六岁,放在现代都还在读高中呢,比他小了六岁,又从小命运多舛,也怪可怜的。
  于是,温催玉一时没忍住,走近了点,蹲到卫樾面前,抬起衣袖落到卫樾脸上,轻轻给他擦了擦:“怎么弄得到处都是……”
  卫樾敏锐地察觉到了温催玉眼里的怜惜,于是他沉下脸,想也不想地推开了温催玉。
  温催玉猝然跌坐在地,看着卫樾放下狼毫笔、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袍。
  然后卫樾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催玉:“你是什么玩意儿,竟敢碰朕的脸,爪子不想要了?来人!把温太傅的手给朕砍下来!”
  温催玉:“……”他刚才干嘛手贱!
  居然觉得这个疯癫跋扈的少帝可怜!
  卫樾冷冷地看着温催玉——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怜悯朕?
  第2章 系统叫“诲人不倦”,简直是想要他命。
  宫人听到卫樾的传唤,步入了殿内。
  但是对于卫樾的吩咐,他们实在是不敢照做,于是几个宫人齐齐跪伏在地,不敢出声,也不敢乱看。
  卫樾冷声道:“朕现在使唤不动你们了?”
  宫人们连忙告饶:“奴才们不敢!”
  “陛下恕罪!”
  温催玉咬了咬牙,想起原书剧情里卫樾的一些行径,深觉要是再不让卫樾降火,只怕他恼怒下去觉得没面子,真会不管不顾非要砍了他的手。
  事已至此,温催玉撑着地砖站起身,对卫樾作了一揖:“陛下……”
  卫樾阴沉着脸看向他。
  温催玉眼中方才没来得及拭去的泪花,此时正巧变成一滴泪落了下来。
  卫樾的目光随着那滴泪看向地面。
  那滴眼泪正好落在卫樾此前画的一只乌龟上,本就微小的水滴很快看不清了。
  卫樾回想起温催玉方才举着竹简暗自抹泪,又小心走到他近前关心问候的模样,不由得攥了下手。
  温催玉方才想给他擦脸,袖摆扫过他鼻间,他好像还闻到了白檀香的味道……
  “陛下恕罪,是臣之过,臣方才一时僭越,还望陛下……咳、咳咳……臣……”温催玉没说两句,突然开始咳嗽。
  他偏过头避开前方的卫樾,咳嗽两声了,又强忍下去,回过头正面对着卫樾,想要继续告罪。
  但没说两个字,又实在忍不住似的,再次偏过头去,以袖掩面地咳嗽。
  咳嗽着,他下意识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好像还有些胸闷气短,接着连咳嗽都开始喘不上气似的。
  卫樾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来,这年轻的帝师温催玉,据说确实是自幼体弱多病。
  方才那白檀香,兴许不是为了熏香,而是用来行气调理,从而沾染上的味道。
  “行了,有痨病就滚出宫治,在朕面前咳什么咳,聒噪!”卫樾不耐烦地一甩手,往外走了。
  虽然言语刻薄,但显然他不打算继续就“砍手”这个事,对温催玉不依不饶了。
  温催玉松了口气——卫樾再不给反应的话,他就要装不下去了。
  毕竟他一直是真体弱多病,难得有装病的需求。
  “陛下……您今日课业……咳咳……”
  温催玉有点担心卫樾就这么走了,系统判定他这个老师不够敬业,连学生擅离课堂都不管,又给他来一疗程电击,所以连忙出声。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装咳嗽、装胸闷气短遭了报应,说着话,温催玉突然真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正准备走出殿门的卫樾停在原处,侧身回头看向温催玉,眉头紧锁:“你要死了?”
  温催玉没工夫搭理,他咳得只觉喉间都泛出了铁锈味,几乎要站不稳。
  然后,失控的咳嗽突然停了,温催玉有些难受地躬下腰,扶着卫樾方才坐的书案,脸色苍白、小口小口急促喘气地倒在了地上。
  衣袍上沾染了周遭未干的墨迹,温催玉也无暇顾及。
  他双目无神地靠在书案边、伏在地上,一身素色长袍衣摆和腰间的水苍玉一起缀落在地,青丝垂下,半遮掩住他的脸。
  卫樾看着,突然觉得温催玉好像一捧雪,快要融化了。
  因为卫樾还没走,所以还跪着没敢起的宫人们,听着帝师这喘不上气的动静,也不由得跟着担忧,但又什么都不敢做。
  直到卫樾冷声训斥:“都愣着干什么,想让朕再气死一个太傅?找太医给他看看!”
  说完,卫樾甩袖离去。
  温催玉虽然无暇回应,但这话他听见了,不由得苦中作乐——挺好,看来这次寻医问药的钱能省了。
  接着,温催玉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彻底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温催玉半梦半醒地有了意识,只是仍然浑浑噩噩,睁不开眼。
  他索性先对系统念叨起来:【我都说了我病还没好,你非威胁我回来给那小暴君上课,现在好了吧,我又病了。】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意识不清,跟在心里说梦话似的,系统并没有回应他。
  ——温催玉是在一个月前,绑定上这个自称名叫“诲人不倦”的系统的。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穿越到当下这个书中世界的。
  温催玉,二十二岁,原本在现代是一个美术生,刚大学毕业,才考上学校里美术老师的工作,还没正式开始任教,此前只有大二和大三两次暑期前往山区支教的教学经验。
  一个月前,温催玉前往山间采风,突然头晕目眩,失足摔倒,磕到了头,就此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