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温催玉看出他的担忧,和声道:“放心,今天我和陛下只去马场那边,所过之处都有值守的侍卫,不会再去偏处。”
  卢子白又瞧了瞧卫樾,虽然想说他以前跟着他爹养马、兴许能帮上忙,但最终还是没多话,老老实实告退了。
  “我们也走吧,陛下?”温催玉耐心地看向卫樾。
  卫樾抿了抿唇,走出去一段后,才咕哝地解释:“……我知道老师不喜欢我方才那样,但我忍不住……老师不是说过了吗,只喜欢我……”
  温催玉见他又这样,有点气,又忍不住想笑:“那阿樾的意思是,以后我们师生二人就只对彼此有好脸色,见到旁人就恶声恶气?”
  卫樾还是不服,索性无理取闹到底:“可老师对那瘸小子的语气也太好了……我听着就是会很难受,觉得自己在老师心里一点都不特别,和别人都是一样的……甚至还不如他呢,老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叫他名字,但叫我名字却只在人后。”
  温催玉轻叹:“这样的话,为着阿樾你的心情着想,回头你还是别到我太傅府上了。”
  闻言,卫樾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老师?我还没去过你家,你就要赶我走了?”
  “不是。”温催玉失笑,“你这个样子,我怕你去了之后,看到开门的子白要吃醋,看到扫地的海伯和周伯要吃醋,再看到侍弄花草的静婶也要吃醋,在我府上用膳,都要吃厨娘田婶的醋。我府上虽然地方还算大,但醋海淹下来也实在受不住啊,阿樾。”
  卫樾顿住。
  温催玉又不紧不慢道:“对了,你往后撒娇也别往老师身上蹭,老师的衣裳也是府里钱婶浣洗的。还有你觉得好闻的白檀香,老师没那能耐自己砍树炮制,都是上外面药铺买的,买的时候老师也习惯对伙计客气,都是你不待见的,你往后别提了。”
  卫樾:“……”
  他脸上拈酸吃醋的忿忿消停下来,看着温催玉面带揶揄的笑颜,一时发窘得很。
  “没事了?”温催玉问他。
  卫樾难为情地点点头:“……我错了,老师。”
  是他着相了,总把自己跟那个瘸小子比什么。
  都怪这次围猎,老师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仆,让他见得少了,所以才一时想不开,以为那个小仆对老师来说有多特别,其实不然。
  包括卢子白那个瘸小子在内的其他人,虽然看似离老师很近,但其实都是老师需要他们干活,所以才允许他们接近的,是给工钱的买卖关系。
  老师待他们温和有礼,是因为老师本身就如此,并不是说那些人都是特殊的。
  不像他,他是老师的学生,才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才是独一份特别的那个,是老师怜贫惜弱的习性里也绝无仅有的。
  比方说,他闹脾气,老师会耐着性子哄他、掰碎了道理讲给他听,可那卢子白敢跟老师撒娇使性子吗?
  卫樾回想一番,觉得老师本身其实还挺不喜欢麻烦,也很注重边界分寸。若是那卢子白真忘了自己是拿工钱干活的身份的话,老师肯定会嫌麻烦,不用这小仆了。
  毕竟老师只是怜贫惜弱性子和气,但心性坚韧,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任人搓揉的,他心里自有一杆秤。
  若是想不通这回事,总是因此吃味发脾气,他自己也难受,还惹得老师不高兴,半点好处没有……卫樾豁然开朗。
  见卫樾听进去、想通了,温催玉放心下来,他可不想就着差不多的问题反复和卫樾纠缠。
  “对了,老师……”卫樾回味着温催玉方才的话,“你府上怎么除了那个小孩似的卢子白,其他都是些婶伯?听起来暮气沉沉的,怎么没个年轻点的仆从?”
  温催玉怔了下,旋即失笑:“我自己都没注意这一点,这般说来还真是,一府的老弱病残。”
  这就把温催玉自己也说进去了……虽然知道温催玉并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只是调侃戏谑,但卫樾还是不禁蹙了眉:“不要这样说……老师,是因为银钱不够用,所以只能请年纪大些的仆从吗?还是都像卢子白那样,看他们可怜?”
  跟学生说起家底,温催玉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请人时确实有考虑月钱这方面的花销,但并非是为了省钱而专门请年纪大些的仆从。”
  “而且一来他们年纪也都没多老,干活很麻利,我并非是请他们回府吃白饭的,当时都仔细挑选过人的脾性。二来,谁说年纪大些就等于月钱便宜了?年纪大不也资历深吗。”
  “比方说厨娘田婶,她手艺十分好,若非意外热油烫伤了脸,请得起厨娘的人家大多在意这相貌,她烫伤脸时的老东家又不肯继续用她,也轮不着我用那般实惠的工钱就请了她。”
  卫樾点了点头——
  总之,虽然老师并非见着人可怜就心软聘用,有考虑做工的人的品性和能耐,但最终会弄得一府“老弱残”,还是因为老师怜贫惜弱,更愿意给不那么好找工的人机会。
  一想到这样澧兰沅芷、浑金璞玉般的人在偏爱他,卫樾就心头泛起甜意来,觉得暖融融的。
  说着话,来到围场马场,照顾马匹的厩夫得知少帝要人教他骑马,霎时如临大敌,推诿着等到上峰也就是厩丞过来。
  而厩丞也不敢拿主意:“陛下,这……骑马毕竟危险,您万金之躯若是有什么差池,卑职万死难辞其咎!不若……不若请庄王殿下,为您安排专门的骑射师傅,能更周全……”
  卫樾熟门熟路的沉着脸色:“那就为了你们自己的脑袋着想,小心点别让朕有差池。去,要么立刻给朕牵匹马来,要么给朕拿把刀来。”
  厩丞小心翼翼问:“陛下拿刀是要做什么呢……”
  “朕没骑过马,也没亲自砍过人头,总要挑一样来做,看你的人头就很适合砍一砍。”卫樾语气阴森森的。
  “陛下……”厩丞当即就跪下了,后面的厩夫方才跪下了之后就没起。
  卫樾挺想直接一脚踹过去,但又想到温催玉在看着他,于是忍住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似的,温催玉这时开了口,对厩丞说:“陛下心意已决,即便庄王殿下本尊来劝,陛下也不会改变主意,你们何苦与陛下作对?去牵一匹最温顺的马来,再找个马术好的人教导陛下罢。”
  厩丞听了,还以为帝师是在帮忙解局,暗示他可以先顺着陛下、免得脑袋不保,同时尽快去通知庄王,免得回头担责。
  于是厩丞感激地看了温催玉一眼,然后连忙道:“卑职这便安排,劳陛下圣驾稍等。”
  厩丞叫了厩夫去挑一匹马,又把亲信顺势拉到一匹马后,吩咐其马上去告知庄王。
  庄王闻讯赶到马场时,正看到卫樾坐在一匹马上,倒没跑起来,只是由厩夫牵着缰绳,在马场里慢腾腾转悠,眉眼倨傲。
  而帝师温催玉正斯斯文文坐在一隅,手里居然还闲适地端着一杯茶,围场管马的厩丞和一些厩夫就站在温催玉旁边。
  “陛下和温太傅这是在做什么?”
  庄王一脸和气,他身后跟着的侍从脸上还有昨天被卫樾抽出的鞭痕。
  但温催玉不知道卫樾抽人这件事,看到侍从脸上的伤,还以为是庄王自己气不过给惩罚的,不禁在心里嘀咕了句“打人不打脸,庄王残暴之余,还羞辱人”。
  不过虽然心里诟病,面上却不显,温催玉一脸平和地放下茶杯,站起身对庄王作了一揖:“参见庄王殿下。”
  庄王抬了抬手:“温太傅免礼。看起来,温太傅伤病皆好转了,如此本王便放心了。”
  “是,有劳庄王殿下挂心。”温催玉道。
  寥寥对话间,马背上的卫樾已经让厩夫把马牵到了温催玉和庄王近前。
  “庄王来了正好。”卫樾居高临下道,“昨日匆忙,朕顾着担心温太傅身体,你也没提醒朕,倒叫朕忘了件重要的事。温太傅救驾有功,按制当有封赏,你估下朕这命值多少,看着办罢。”
  温催玉抬眸。
  庄王从容行礼,回道:“是。不过陛下提起昨日刺杀的事,臣也正好欲请陛下顾全龙体安康,莫要做涉险之事,纵马危险,陛下还是快些下来吧。”
  卫樾手持马鞭,冷冷道:“昨日遇险才是提醒朕了,朕应当有自保之力。学会了骑马,下次遇刺,好歹能跑。庄王这般瞧不惯朕学骑马,是想朕往后遇事也只能束手就擒吗?”
  “陛下恕罪,臣绝无此意,只是相信陛下乃天命所定、必不会再遇险,也担心陛下安危,毕竟纵马若是跌下,后果难测。”庄王道。
  “陛下登基这么多年来,只有昨日出过一次意外,若是后怕,往后随驾带好侍卫便是了。臣已责罚了此次秋猎负责围场戍卫的叱南军统领秦贺,命其反省、整肃军纪,相信再不会出现昨日疏漏。”
  说罢,庄王直接看向厩丞,命令道:“还不赶紧把陛下从马背上请下来?摔了圣驾,你担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