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起初,三公自然也是不愿意沦落至此的,但庄王杀鸡儆猴,抓住了上任极度在意自身风评的御史大夫的把柄、将其逼迫至死,丞相和太尉、新上任的御史大夫都不是什么执拗的硬骨头,也就默不作声了。
  说起来,温催玉如今所居的太傅府,就是上任御史大夫的府邸。
  “陛下……您的意思是……”李丞相小心翼翼开口,又看向太尉和御史大夫,希望他们也能吭一声。
  但太尉和御史大夫不约而同轻咳了声,没说话。
  卫樾不大良善地一笑:“就是你们正在揣测的意思——庄王摄政十余年,是该卸任的时候了。”
  三公暗自提起了心,而卫樾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心神不宁。
  只听少帝说:“庄王卸任之后,朕自然不可能续用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内朝,正在犯愁之时,朕的老师提醒朕,辅佐朝政本就是百官之职、尤其以外朝三公为首。”
  这意思很明白了——朕要你们助朕夺权,待朕亲政,会弃用内朝、重新重用外朝大臣。
  三公小心打量了下卫樾身边、看起来斯文谦和的帝师温催玉。
  温催玉回以宁静的一笑。
  “陛下……想要吩咐臣等做什么?”一直没吭声的太尉突然开了口。
  卫樾不慌不忙道:“宫中戍卫多听庄王命令,行事不便,朕要借这丞相府一用,在丞相寿宴当天对庄王发难,你们届时出声附和朕便是。当然,你们也可以提前找庄王报备,向他投诚。”
  三公忙道不敢,额头都开始冒冷汗了。
  卫樾盯着李丞相:“丞相意下如何?”
  李丞相暗暗叫苦,他是真不想直接掺和,若是少帝今日把话说得委婉含蓄些,他也就想办法稀里糊涂应付了——哪怕少帝坚称只是关心他这个臣子、想要给他过寿呢,他都能假装没看出少帝有意发难庄王,若无其事地答应了邀请百官到丞相府赴宴这事。
  偏偏少帝这“直言快语”的毛病,竟还是没改,把和庄王争权这件事说得多轻松似的,竟直接对他们吐露了真实盘算,可叫他难办。
  但事已至此,犹犹豫豫首鼠两端不是良策。
  李丞相倒也不是靠苟且坐上的丞相之位,只是这些年被庄王压制,习惯了“不争不抢”。他这会儿听了卫樾的话,又想到此事必有自家嫡长子李锳掺和,他们李家不论如何都脱不开关系了……
  于是李丞相没再看太尉和御史大夫两位同僚,咬咬牙对卫樾行礼:“为陛下分忧,是臣子本分,臣领命。”
  ——反正,寿宴当天他看形势,大不了临场反悔不开口帮腔,那样的话也就是一个被逼无奈办了一场寿宴罢了,庄王本也没多在意他们这些老臣,应当不至于为此事后下毒手,毕竟届时诸侯王们也都在场、都是见证者。
  见李丞相如此,太尉竟也没多犹豫,跟着行礼下跪:“臣亦如丞相大人所说!”
  两位同僚都跪了,御史大夫又没打算投诚庄王,也就抱着“罚不及众”的念头,顺势也跪下应承:“臣也领命!”
  卫樾和温催玉便一脸满意地离去了。
  确认少帝和帝师都离开后,太尉和御史大夫才看向李丞相。
  太尉说:“唉,丞相大人您……您今日有这安排,倒是提前与我们通个气啊,哪怕泄露一二句呢,也不叫我们这么反应不过来嘛……”
  李丞相想喊冤:“不,太尉大人误会,陛下确实是突然驾临,本官并不比你们提前知情啊!不然,何至于临时邀约?御史大夫你说呢?”
  御史大夫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老神在在道:“陛下啊……唉,既然此处只有我们三人,那我便大胆些说了。陛下方才那席话说得铿锵有力,可就是太轻快了些,下官不禁有些担心,莫不是前几日梁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让陛下误以为诸侯王们会帮他争权,故而起了这心思吧……”
  说完了,御史大夫又紧跟着找补道:“不过,既然答应了陛下,我是肯定不会反水的,陛下毕竟是天子,说到底都占着个正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想要亲政,也是情理之中。”
  李丞相暗忖,口头上说不会反水罢了,实际上怎么想的、到时候怎么做,谁知道呢,毕竟太尉和御史大夫还不用像他这样提前掺和,要以寿宴为借口广邀百官、算是已经为陛下办事了。
  太尉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觉得陛下把话说得太容易了点。不过,陛下既然能暗中先联系了丞相大人,那说不准别处也另有安排,只是没告诉我们罢了。”
  李丞相无奈:“唉,本官真没有……”
  “丞相大人不必解释了。”太尉摆了摆手,又说,“而且,陛下身边的温太傅,别瞧他方才没说过几句话,但……你们莫不是忘了,他可是能带着陛下驻留景国两年的,不像是寻常没能耐的文人,处事岂会如此潦草?只怕当真有后手。”
  “说起来,陛下愿意提前知会,只要我们口头承诺届时会应声帮衬,也是信任我们。”御史大夫又说,“将来……说不定真会重新重用外朝。”
  三公互不交底地议论了一番,然后各自告别分开。
  当天晚些时候,太傅府里——
  小七兴高采烈地回来说:“陛下,大人,我在丞相府外守到太尉和御史大夫出来,然后就跑去了庄王府邸附近守着,看到那个太尉鬼鬼祟祟去见庄王了!待了好一阵呢!”
  温催玉和卫樾并不意外。
  卫樾比较好奇的是:“老师是怎么知道,太尉已经投诚了庄王的?”
  表面上,三公不受重用,但也始终不像内朝官员那样、明明白白归属于庄王。他们顶多算是朝廷官员、因为摄政的是庄王所以听命办事,和归属庄王的性质不同,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哪怕没有摄政王,跟的是正经皇帝,底下的官员也难免各有心思、未必和皇帝一条心,欺上瞒下为己谋利都是常事,何况庄王还不是什么正经皇帝。
  “往后再告诉你。”温催玉不想骗卫樾。
  但穿书之事,这会儿还是不便和盘托出,索性直白地如此回答。
  卫樾也不介意,他随口好奇,温催玉有回应就行。至于回应的是什么,都不重要,反正他只需要温催玉有听到他说话。
  温催玉接着慢条斯理道:“不论三公到时候会不会出声附和,横竖这丞相府寿宴的时机已定,庄王也已知道我们打算届时生事,希望他做足了准备才好,不然到时候不好给他定死罪……明日,我们再火上浇油一把,免得庄王太沉得住气。”
  他们想要置庄王于死地,非得庄王再做出板上钉钉的罪行不可。
  若是庄王按兵不动,那即便卫樾抓准时机、此番借势掌权了,也没有正当理由当即要了庄王的命,后患无穷。
  毕竟,当年血洗宫城的事,这些年来已经盖棺定论为了清君侧、除奸佞,有证据也被庄王掩埋了。摄政多年更是庄王按先帝临终嘱托,“劳苦功高”。
  而更早之前,设局陷害卫樾母子一事,即便到时候被柳夫人大庭广众揭穿,也是没有实证,做不得数,顶多说出来,影响一下其他听众的心绪罢了。
  温催玉和卫樾如今正是要确定,庄王会为了不还政,而又一次做出起兵之事,且还不能让庄王太信息落后、错过了他们选定的夺权时机起事。
  ……
  翌日,早朝一结束,卫樾便当众叫住了庄王,说:“朕和温太傅在太傅府等你,有事要说,听不听随你。”
  安全起见,温催玉和卫樾可没打算自己去庄王的地盘刺激他。
  庄王在朝臣们似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中,皱了皱眉——虽然卫樾没有明说,但暗指的应该就是岑蕙母子下落的事。
  派去白水山的人仍然没有明确消息传回,所以虽然知道少帝和帝师来者不善,但庄王考虑过后,还是觉得这两人没有光天化日在太傅府对他行凶的可能,便带着侍从,如卫樾所言地登门了。
  见到人,温催玉依旧是开门见山的作派,直言道:“庄王殿下派出去的人,还没找到岑良人和九皇子的踪迹吧?实不相瞒,之前下官有意误导,让庄王殿下的人耽误了点时间。”
  庄王狠狠一拧眉:“温、太、傅……那你现在又是何意?本王说过,你承担不起再戏耍本王的后果,你当本王的话是说来好玩的吗?!”
  “不,岑良人和九皇子在白水山不假,只是无需消耗十日路程、特意从南入山。”温催玉不疾不徐道,“出了雁安南城门,往白水山山脉最北而去,快马加鞭仅需半日便能抵达山脉最北的悬崖峭壁,沿着悬崖边的路往下走上两日,便能在人迹罕至之处看到一处年久失修的木屋。”
  庄王还是紧皱着眉,看着突然愿意说得这般详细的温催玉,总觉得他接着不会有好话。
  但温催玉接下来的话,还是远远出乎了庄王意料,给了他如雷重击——
  “那处悬崖,便是岑良人当年自寻短见之地。岑良人难以忍受良心煎熬、跳崖自尽后,九皇子误打误撞走到了猎户所居的木屋。如今多年过去,九皇子的尸骨还在那屋里无人捡拾,九皇子临终前的遗言还刻在木屋墙上,等着您去阅览,庄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