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血流的更多了,染了厉远半边雪衣。
  那一瞬间,堪堪十七岁的少年扶着女孩的手臂也微微一顿,指尖被风雪吹得发凉。
  昏迷中的少女,唇色发白,整个人几乎与雪色相容,半躺在地上毫无生气。
  零下几度的野外滑雪场,一旦停下强度运动,冷气直灌身体,更何况大量失血的人。
  如果他离开,她将毫无生机。
  少年咬了咬牙关,在一瞬做出抉择,他调整好姿势,尽可能让女孩的腿平放,用一个极为吃力的姿势将她抱起。
  维持这个姿势走了几步之后,少年低估了深雪中踩着滑雪板,抱着伤者独行的艰难。
  雪道的长度和坡度更加增加了他的困境,好几次女孩险些从他臂弯里滑下,少年用跪地的姿势用腿弯将她重新撑了起来。
  为了减轻重量,少年开始发疯似的脱衣,先是脱掉雪衣,前行一路,仍是举步维艰。
  后来少年干脆把一身厚衣统统脱完,留了一件贴身的衬衣,在雪地里如极地求生似的寻找生源。
  迷糊间,安姒睁开了一次眼睛,视线一片空白,皑皑白雪,不见尽头。
  她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那一刻她觉得她应该要死了吧,在死之前陪着她的这个人是谁呀。
  安姒好想看清楚他的脸,但是视线好像被朦胧的纱帘挡住一样,混沌模糊。
  她抬手想要擦干净,却用尽全力也没能够到。
  纤细的手指离少年坠着汗珠的下巴一寸的距离猝然停滞,下垂之际女孩手掌拼命抓握,好像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后带走点什么。
  手指攥紧了少年衣领上的圆扣,下垂的速度让扣线遽然挣断。
  少年下颌线挺直,唇线紧抿成一个冷硬的弧度,视线坚韧,汗如雨下。
  带着女孩,犹如踽踽蝼蚁,在皑皑白羽的雪龙中,孤影斜长,一身犟骨。
  *
  安姒醒的时候黑夜里除了窗边一抹月光以外,世界一片寂静,被风雪裹挟的感觉仿佛还历历在目。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头缩在膝盖弯处,整个人躬成虾状,一动不动缓了很久,才从梦中的世界抽离出来。
  半晌,安姒撑床坐起,想去拿书桌上的手机,才发现枕巾湿透了大半,连带着睡衣领口也一片潮湿。
  床脚的立式风扇吹得她竟有些发冷,安姒瑟缩了一下,抓过手杖,撑着过去关了电扇,顺手拿到了手机。
  再坐回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像全身被抽了力,心悸了好久。
  她这次回来一是因为安媛说要找她,二是要去乔奇那边拿药。
  上次乔奇开的药,因为价格原因,她只拿了两瓶说试吃一下,没有不良反应再去取剩下的,没让他开太多。
  实际上那两瓶药不到半个月的量,早就吃完了,比“普兰美拉汀片”效果不知道好多少倍。
  可是“普兰美拉汀片”现在好像也没有了,她原以为家里还剩下一盒,现在看来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
  安姒摁下手机,想看时间。
  锁屏上跳出消息提示。
  两条。
  发送人:远。
  时间都已经间隔好几个小时。
  【远:出来一下】
  【远:我在你宿舍门口】
  安姒心一紧,厉远跑她教职工宿舍门口找她了?
  安姒看了下信息发送时间,算一下离现在差不多一夜的间隔。
  她抿了抿唇,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回他信息,还是等天亮以后再说。
  踟蹰中,手机似有所感一样,息屏待机的屏幕再次屏闪,在黑夜中一道银色弧光机身由上到下划过。
  【远:你是不是不在宿舍?】
  【远:你们小区停电了,你怎么不出来?】
  安姒垂着长睫,万籁无声,只有手机里一条跟着一条蹦出来的信息。
  【远:是不是刚才电路爆的声音吓到你了】
  【远:我就在你家门口】
  【远:别害怕】
  *
  c大教职工宿舍小区电路老化加之用电高峰期,半夜短路,好几天的电器插线板都发出了爆音。
  大半个小区的人现在都挤在门口讨论,顺便在外面纳纳凉。
  没电的夏天,屋子里热得片刻也合不上眼。
  “吓死人了,我家空调插头那块嘶嘶拉拉响,还是我家宝宝听见的。刚准备戴眼镜看
  怎么回事呢,突然闪出火花,紧接着就爆了,屋里都一股糊味。”
  “我家也差不多。”
  “我家没有,就停电了,热醒的。”
  “那你八成跟我们两家不在一条电路上。”
  夏夜蝉鸣阵阵,大家伙都顶着一脸倦意,烦躁地扇着扇子,讨论着什么时候才能来电。
  有人已经对今晚来电不抱希望,投靠亲友去了。
  还有个别第二天要上学的孩子,因为没睡好觉哭闹。
  小区内喧闹声一片,唯有安姒的小院子,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厉远好几次想去敲门,可脚步挪到门口就顿住了。
  大半夜的敲门,她会害怕吧。
  厉远忍不住笑出声来,拇指蹭了一下因为被蚊子叮了个大包,有点发麻的嘴角。
  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什么时候远爷变得这么恶心。
  可是那门到底没敲,安姒也一直都没回信息。
  厉远蹲在她门口,在这里跟皂荚树一起过了大半夜,树角下一地烟头。
  直到小区里停了电,才出来乌泱泱一群人来陪他。
  “小伙子,你没扇子吗?”有个大娘实在看不过去,去屋里又拿了把芭蕉扇递过去,“给你,拿去扇吧。”
  大娘叹了口气,啥时候来电啊,看把人挺帅的一个小伙子热得跟落毛鸡似的,嘴角都急出一个大包。
  厉远本来在皂荚树下面蹲着,满头满脸都是汗,热到最后都快麻木了,也没感觉。
  就是蚊子跟他特别不对付,一晚上厉远拍死十个,被叮了八个。
  倏尔一个大芭蕉扇闯入视线,扇边的线都秃噜头,大芭蕉扇头还扯着几个窟窿。
  厉远懵了一瞬,抬头,大娘笑眯眯地:“拿去扇吧,别客气。”
  笑容热情洋溢,一看就是为人古道热肠。
  不是。
  还没来记得说什么,大芭蕉扇已经被大娘往他手里一塞。
  厉远手腕一摇,那扇子扇起来都噼啪作响,哗啦哗啦的,好几个人全往他这边看。
  得嘞,派头。
  合远爷的排场,厉远道了声谢,扇气了大蒲扇。
  这小区里老,一半是退休后老教职工住,还有的是把房子租出去了,中老年的比例占了一半,年轻人本来就没几个,像厉远这样的更少。
  他个子高,身材颀长,往那一站本就扎眼,现在又摇了个跟他气质毫不相称的大蒲扇,更难不惹人看他。
  “你不是我们小区的吧。”没一会儿,有人跟他搭讪。
  是个中年的妇女,刚才哄孩子的那个,现在小孩在他丈夫怀里,迷迷糊糊困极了睡着了,仍然热得一脸汗。
  厉远弯了弯唇:“不是。”
  “我就说看着你面生。”中年妇女看着厉远,视线又往安姒家院门瞅了瞅,“找安老师?”
  厉远眼睛一亮,点了下头。
  中年妇女看了一眼安姒的院子:“她不在家吧,在家的话早出来了,她怕黑,停电了在家里待不住。”
  厉远也早猜到了安姒八成不在家。
  可是他没想走,也许她早晨还回来呢?回来拿个包,换个衣服什么的,他不就能见到她了吧。
  学校明天有一场活动,占用了“投资嘉”的工作机房,项目暂停一天,她也不会去那。
  厉远笑笑,不说话,抬腿在地上的树枝上踩着玩,觉得自己很傻。
  不过这个想法只撑了一瞬,厉远就又觉得,幸亏她不在家。
  这样停电了,她就不用怕黑了。
  “你们这个小区经常停电吗?”厉远抬眸问。
  一提到这个中年女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那可不是,电路修了几次了,一到用电高峰期就我们小区停电。一停好几个小时,才能修好。不仅电不行,最近水也不行了,还动不动就停水。”
  中年女人气呼呼地抱怨:“你像这大夏天的,人人都要洗澡,停个水,我们全家光洗澡打水都得来回**趟,把人累死。”
  厉远挑了挑眉:“去哪打水?”
  中年女人扑哧笑:“不怕你笑话,井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怎么从井水打水吧。”
  这小区靠最西口是有一口井,厉远上次来转悠的时候,每一处地都逛到了。
  当时他还以为那是口废井。
  “我们家还有个男人,他挑五六回,我帮两三回,打水洗澡用。”中年女人看了下厉远,“你女朋友就更难了,腿不好,一个人打两三回水。我们都想帮她,可这姑娘性子韧,要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