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但周氏没有选择直接跟燕儿说,她认为燕儿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若是她现在知道可以正常出府,之后总是不安心在府里做事怎么办呢。
  若是一开始知道有退路,或许就习惯逃避了。
  “你啊你,既然二太太和六少爷都没有亏待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呢?我还以为是你犯了错受罚才吓成这样呢。”
  燕儿经过周氏一番话之后,那种切实的害怕淡了许多,但她确实不喜欢府里的生活,因此还是纠结着。
  周氏性子急,见三言两句说不通,就开始追问起来:“难不成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燕儿犹豫着跟她说:“府里传的到处都是,少爷说会对我的闺誉造成影响。娘,我便不能安安生生的呆在府里吗?我还不想给少爷做妾……”
  燕儿觉得大人们好奇怪,她跟六少爷先不说般不般配,两人年纪这么小,怎么就扯到婚嫁一事上了呢。
  “娘,二老爷想感谢爹,为什么不多给我们拿点银子就好。徐府那么有钱,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好好生活了。”
  “那不是钱的问题,若没有徐府庇护,我们娘俩连现在这个住的宅子都保不住。”周氏既不愿意说得太多,坏了女儿的心境,又不能不说。
  “可是娘,我长大了也不想嫁给少爷怎么办?”燕儿还是觉得二老爷是靠不住的,他对少爷都不太好,都是不闻不问的。怎么可能对她和娘这么好呢?
  周氏叹气,如果她年轻的时候有机会嫁给徐府的少爷,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父母会欢欢喜喜把她送进府里。
  但是燕儿这丫头不知怎么就是不愿意,她也不愿意强逼,只能看怎么说服她。
  她脑海中翻滚过千百种可能,迟疑的问燕儿:“难道六少爷生的,并不像二老爷?”徐府二老爷可是有名的美男子,若是像二老爷三分,也是个俊秀公子了。
  燕儿回想了一下:“大家都说少爷像姨娘呢。”
  “那姨娘生的如何?”
  “我没有见过,但姐姐们说生的极美。”燕儿好奇的看着娘,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又换了话题。
  周氏心一下落下了,她还以为燕儿是觉得六少爷貌不惊人,所以才犹豫不决的。
  “那六少爷生得该是十分不错的。”
  燕儿点头,她觉得何止是十分不错,就没有见过生的更精致漂亮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六少爷呢?”
  还不能称之为少女的垂髫女孩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六少爷是长得很好看,对她也还不错,家境上更是她高攀不起的。便就算只是做个姨娘,以徐府规矩,也是锦衣玉食的,再不必担忧生计。
  可难道这样,就不能不愿意了嘛?燕儿不是肯定是不是一直不愿意,但她现在不愿意。
  她只有八岁,对她来说十五六的事情,要过很久很久才能等到,是她现在生命长度的一倍,她害怕,畏惧,不知所措。
  越想越觉得周氏是在逼迫她,她觉得委屈。
  小声的抽噎声慢慢响起,燕儿抬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或许她是无理取闹:“娘,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燕儿害怕。”
  周氏无奈,一只手扶着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脸颊。
  小孩子哭闹的时候,大人只需要多跟她肌肤接触,表现出对她的关心,就会平复很多了。
  “你怕什么呢?燕儿,你是进去做丫鬟的,闺誉这种东西只有深闺小姐才在乎……”
  周氏的语气愈发温柔,但吐-出的话语却很直白冰冷:“难道你以为你的名声是传了那等流言才被败坏的,不,从你进入徐府开始,你就没有名誉可言了。”
  燕儿震惊的抬头,怎么会?
  “你想想,府里的那些丫鬟们除了一开始就是伺-候小姐们的,哪个没有给男主子梳过头穿过衣,更有甚者,洗澡入恭都是丫鬟伺-候的。哪有还有什么闺誉?”
  燕儿还在思索,她对闺誉的了解其实很模糊,市井人家也不读什么女德女诫。
  不然那些抛头露面的洗衣娘子售货娘子,都该要沉塘的。
  她只知道,不能跟外男多接触,不然以后嫁不到好人家。
  “娘,你的意思是,现在不管我嫁与不嫁,嫁给谁。从名声来讲,已经没有区别了吗?大家其实都知道我们进府是去干什么的?”
  周氏点头,她疼惜的又抚摸了下燕儿的脸蛋,见她面色消沉心里也很难受。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她不告诉她的理由,有些事情好做不好说。
  “可是……”燕儿还想反驳,她想说自己跟少爷没有什么,姐姐们也没有什么,少爷才多大。
  但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曾经拒绝过她的那位老先生,他轻蔑的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拒绝了她得入学要求。
  她跟少爷不仅同席,还一起吃饭,一间睡觉呢。
  原来已经是这样了,燕儿也找不到继续反驳的理由。
  只能试着让自己接受,她想嫁给少爷或许也不是什么坏选择吧。
  燕儿反抗的心思消散了,她知道这件事情在周氏嘴里是好事,但她已经分不清楚对自己是不是好事了。
  “我懂了,娘。”还是闷闷不乐的语气。
  周氏神色轻松起来,她知道燕儿这是想明白了,现在只是还没有消去气性。
  慢慢来吧,总归是要长大的,长大就会觉得脸面没什么要紧了,她看着燕儿,眼神格外温柔。
  **
  燕儿刚开始走了之后,徐允洄没什么不习惯的,总归走了她一个,他还有四个丫鬟呢,不缺人使唤。
  最近刘妈妈也不知怎么的,也照常上值了,只要他在院里,她便也守着他,他的生活一切如常。
  只是夜深人静时,譬如现在,徐允洄就闭着眼躺在床上,窗外是一帘幽幽月光,他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他控制不住的想:燕儿万一就这样不回来了呢?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燕儿说的那么信誓旦旦,如果她确实那么不愿意留在徐府,真的就这样让她走吗?
  父亲既然能够松口让她进府,便也能让她就这么离开,徐允洄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个不顾世俗眼光的浪-荡子,在他的世界中,只有他想不想做,没有该不该做。
  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人以前的事,不得不意识到,他的确是有一些不舍的。
  他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下仆是不可代替的,彩金也好银杏也罢,其实就是一个人换成另一个人,虽然样貌脾性不一样,但在他面前其实都差不多。
  有时候他觉得丫鬟们也就是个活物件,任打任罚,却也不会真心待他。
  他是主子,她们是奴婢,也就仅此而已。
  但燕儿不一样,她不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会在听到不入她耳的话语后,费劲心思的证明,他是错的。
  所以才会替彩金打抱不平,他故意磋磨她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包括彩金自己,没有哪个丫鬟跳出来说他是不对的。
  他其实早就该罚她,他有这个权力。
  但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又胆怯了,他怕燕儿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嘴巴上说着对他好的话,背地里却讨好别人。
  就留一个敢说真话的在身边吧,他是这么想的,还暗地里觉得自己颇有容人之量。
  他微不可闻的叹气,他学过铁杵磨成针的典故,记得最清楚的却不是那人惊人的毅力。
  而是总有一种预感,感觉自己的心境也如同那铁杵一般,终有一天会被这些流水似的人和事打磨得波澜不惊。
  到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罢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就看她过几日还回来吗,不回来……也没事。
  他放空心神,阖眼睡去。
  **
  翌日凌晨,点点烛光代替日光在眼前晃悠,徐允洄习惯的睁开双眼,他在清醒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到时间了丫鬟在叫起。
  他睁开眼,掀开被子,坐起身,张开双臂,等着丫鬟给他披上外衣。
  “少爷怎么变懒了,衣服都不自己穿。”嫩生生的声音,小小抱怨的语气,很熟悉。
  徐允洄抬头,就见自己惦记了几天的人立在眼前。
  她同之前好像没有分别,依旧穿着难看的酱紫丫鬟服,随意绑着的双髻,面带困意,每个动作都在表达她的敷衍。
  徐允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有立刻说话,片刻之后才说:“养好了吗?”
  燕儿认真的给他穿衣,当然途中还是难免翻了两个白眼。
  她还想明明之前少爷都会自己下地穿衣服了,怎么这么两天没见,就又是这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样子了呢。
  “没好。”
  徐允洄便伸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在燕儿惊讶的目光中,他仿若没事的伸回手,仿若自然的说:“比那日看着好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