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如果现在说自己只想要做一个单纯的小丫鬟,到了年纪把她放出去就好。或许一直保护她的少爷,就会变脸,成为她的风雨。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一直觉得她跟少爷是两情相悦,可哪有一方必须爱,另一方可爱可不爱的两情相悦呢。
  怪不得朱砂姐姐曾经说过:“你是喜欢少爷的,就更适合在徐府生活了。”她不解,她不知道或者说她选择性忽略了,姨娘丫鬟们也是有喜好的,并不是人人都想攀龙附凤,并不是每一个被老爷少爷看上的姑娘都是自愿的。
  若是遇到那不愿意的,困在这宅院里,不是更悲哀吗?
  燕儿坐在房间里,狠狠哭了一场,还好现在她是一个人住的,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发泄一下情绪。
  哭过了,她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红肿的双眼,打了些热水用帕子敷眼睛。下午,她葵水来了,她第一次庆幸这好事,来的真巧。
  夜里,燕儿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角还有一些湿润。
  徐允洄果然问起:“不舒服?”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自然能发现她似乎有些哭过的痕迹。
  燕儿不是第一次来葵水,徐允洄是知道这事的。
  因而她只是暗示了一下,说可能是前些日子洗衣服有些受凉,有些不舒服。
  “少爷,明日我想回家,可以吗?”燕儿已不想去管明日宁家小姐来的事情,她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想清楚,更没心思去关注后来的人。
  更何况,她留不留在徐府跟宁小姐嫁不嫁来徐家,根本就是两件事。
  “那你便回家休息两天吧。”徐允洄见她嘴唇都是白的,有些心疼。他知道对燕儿来说,谁的照顾都不如亲娘的照顾,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燕儿失眠了。她很少会睡不着,但她今天可能是事情太多,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彩金:她突起的肚子、她忍耐着不适的神色,还有那个妈妈满含恶意的话。
  她躺在脚踏上,睁着眼睛,哪怕尽力去望,也望不到徐允洄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身体轮廓。她想起昨天他那么坚定的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以为这句话会一直让她觉得甜蜜,可是才过了一天,她竟然会觉得让她害怕得打颤。若是她真的决心想走,他会放她走吗?
  她知道不能怪少爷,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他已经对她很好了。但他跟她永远不平等,他给的所有东西都是他愿意给。有一天,他不愿意了,他不给了,燕儿到那时又怎么办呢?
  **
  燕儿提着小包袱回到家里,包袱里装着她的全部身家。
  因为燕儿不是在平常回家的日子到家,她拿着钥匙进了家门,却没有看见娘,估摸着周氏刚好出门了。
  她坐在梨树下,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家。在八岁以前,她清晰的知道这个家里所有东西的摆放,甚至连桌子上有几条裂,她都知道。
  可是一晃六年过去,她再没有时间细细打量过她的家,墙角摆放着几只旧簸箕,她不知道周氏是何时买的。
  屋内放着未做完的衣服,她笑了笑,她前几年就叫周氏不要再做绣活了。但周氏心疼银钱,日常的衣服还是她自己做的。
  跟家里的院子比起来,静竹院好像更像是她的家,她熟悉每一个物件、熟悉每一个人。可是,那里永远不会是她的家。
  她现在心里乱乱的,拿起这未做完的衣服,一股脑都拿到外面去,这会天光大亮了,她就先做一会衣服打发时间吧。
  一边做,她一边想着怎么跟周氏说。她记得,她进府是签了长契的,既然是活契,只要周氏愿意,她就能够离开。
  她叹了一口气,可她还没有下定决定要走或者是不走。燕儿虽然不贪图富贵,但她还有娘亲要奉养,不能头脑一热就胡乱下决定。
  但她现在明白了,选择,应该是左边有一条路右边有一条路,这才叫选。如果她怎么挣-扎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不叫选择,那只是她认命了。
  她现在左边有了一条路,就是安安分分等着少爷纳她。另一条路,她还在跟娘争取……总之,哪一条路都不会好走。
  周氏一进门就见自家已然出落得跟大姑娘似的女儿回家了,心里先是一喜,毕竟哪有当娘的不想孩子的。
  而后算了算日子,不对啊,这不到她休假的时候,那喜悦的神情就淡了下来:“回来了?今天不是旬日啊。”
  燕儿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少爷许她早点回来。周氏便没有多问,闻言点点头:“我瞧,六少爷还是个会心疼人的。”
  说到这里周氏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情,她先起身看了看大门关好没有,又拉着凳子坐到了燕儿身旁,小声问:“六少爷也十六岁了吧,二太太那边还没有安排?”一边说,周氏还左右环视了一番,看有没有哪家的调皮小子趴在墙上。
  燕儿知道娘是在问通房的事儿,她的态度一直是很愿意她进徐府的。燕儿也明白,其实在徐府的日子已经不算难熬了,至少不愁吃喝、不被打骂。
  对周氏这等挨过饿受过穷的人来说,吃饭就是第一等的大事,丢舍一些尊严又算什么大事。
  她已经预感到娘不会轻易答应,但她必须要过这一关,娘不同意她肯定没法走的,她也没能力一个人独自在外生存。
  总不能一股脑的逃走了,把自己变成逃奴,连累娘和朱砂等人都要替自己的行为买单。那得多蠢啊……
  “娘,我昨天看见了彩金姐姐……”燕儿没有一上来就说宁家的事情,她跟娘只能打感情牌,她得一点点的说。
  “打什么岔呢,没听懂我在问什么?”周氏复又想起:“彩金?那不是以前六少爷的大丫鬟嘛,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被三少爷纳了吧。”
  “娘你别着急,慢慢听。昨天我偶然遇到了彩金姐姐出门,她怀孕了……”
  “哎哟,这可是好事,生下孩子就立稳脚跟了。”周氏拿了一件衣服,跟燕儿对坐着绣,很难得的跟女儿可以闲话家常。
  “可是,三少太太安排了一个妈妈跟着她。我见彩金姐姐脸色不好,那妈妈一个劲儿的让她多走走,彩金姐姐不舒服她还说她矫情。”
  周氏熟练的叹口气,但没过心,女人遇到这种事儿太正常了。这巷子里,哪个老婆婆小媳妇没受过一点磋磨:“遇到心眼小的太太,做小的可不得受点气嘛。”
  “那我……我会不会以后也这样呢?”燕儿心里是着实担忧的,她不敢赌新太太是否宽容,不敢赌六少爷是否长情。
  周氏多了解燕儿,一下就听出症结所在了:“就因为这事,你就跑回家来跟我诉苦了?”
  她恨铁不成钢的点点女儿额头:“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六少爷已经对你够好了,以后就算有正妻,也不会忘记你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跟他自小的情分,你怕什么?”
  “娘,可是我见着徐府的那些姨娘就想到自己,就难过。我为什么非要在徐府做小呢?难道我的人生便只有这一种选择?”燕儿问出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她想知道自己明明会写字、会算账,怎么娘总说得像她离开徐府就无法生存一样。
  周氏叹口气,并不惊讶,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有很多选择,这也是他们的可爱之处。但周氏不得不做这个打破幻想的人:“那你告诉我,你能做什么?”
  燕儿并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些,只是从前她不敢将真正的想法说出口。在所有丫鬟都在幻想继续在徐府干到老、干到死的时候,她想,她的人生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我可以去当账房,我问过了,徐府的账房先生只需要会写字会算账就行。我的算盘也打得不错呢……”
  周氏并未多说,只用一个问题就截住了燕儿的话头:“你听过账房先生,可有听过账房妈妈?”
  燕儿沉默:“好像是这样。但太太们的嫁妆是陪嫁妈妈帮忙一起打理的,她们的嫁妆可是好大一笔说明妈妈们都是极有能力的,可她们为什么不算账房?”
  周氏没念过多少书,但她绝不是愚妇,她有种天生的观察力,很擅长总结:“因为,女人不能出内院。她们的能力,是不被外界看见的。”
  周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同感的悲凉,这种悲凉,是燕儿也能感受到的。是女人们不得志的哀伤,别管她有多少能力,只能在内院这一亩三分地上使劲。
  而男人,看似从不在这些方面计较,因为除此之外的天地,全然是他们的。让一处落脚之地给女人就好,她们自己就会为了这男人漏出来的一点,机关算尽。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的厉害,写燕儿慢慢觉醒的心路,在做重要决定之前,人总是会摇摆的。
  第45章
  ◎出去走走◎
  燕儿沉默,为这冷冰冰的现实,为这好似无法更改的命运。
  周氏知道燕儿心里不好受,也怪她命不好,年幼失怙,过早的看尽人间冷暖。可人生在世,有两种苦是必须选一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