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裴大夫……”
  众人诧异地看向他。
  裴容舟嗓音温和,“此前我去祭拜,虽是三月良景,树爷却枝丫萎靡,想必那时就病痛缠身了。都怪我,身为医者没有洞悉一二,若非是树爷疾不可为,又怎会让路过的扶姑娘为祂脱苦。”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想起了那些曾被他们不注意的细枝末节,想到了不再茂盛的梧桐叶;想到了风雨中变得宁静的老树,想到夜色中,小儿听到的痛苦喘息。
  他们只以为是树爷老了,却从未想过……祂也会和人一样,会生病,会痛苦,会需人医治。
  “怎会是你的错。”有人痛哭流涕,“要怪也是怪我们,若非是保护我们,树爷也不会……”
  “是啊,多年前我们都依仗着树爷,我们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却从未……从未关心过树爷。”
  “树爷……树爷定是受苦了。”
  众人哀哀低泣,无人再怀疑其他,皆都陷入自责愧意
  老镇守此时也恢复了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罢了,赶明儿在梧桐树下盖设庙宇,日后便是没有树爷,我们也要继续供奉香火,为树爷来世祈福。”
  “姑娘。”他在儿孙搀扶之下来到扶荧面前,颤巍巍行礼,“冒犯姑娘了,多有得罪。”
  扶荧急忙搀起老镇守,“树爷从未怪罪过你们,相反,在这里的千百年时光,祂自得其乐,甚是自在。至于这几位地伤情……我自太华山而来,有妙方可为此医治。到时候我也会为你们设立结界,算作补偿。”
  “姑娘所做情有可原,何须谈论补偿。”
  老镇守扭头叫来裴容舟,“听闻姑娘和裴先生一样,同为医者,既如此,不如就劳烦裴先生接待几位贵人。”
  裴容舟拱手委身,以作应允。
  此时夜色已深,众人简单处理好一切后,便都各回各家了。
  裴容舟看向他们四人,“不嫌弃的话,就暂宿寒舍吧。”
  “不用了。”
  “那就麻烦裴先生了。”
  宁随渊的拒绝和扶荧的同意几乎来自同一时间。
  他气息凝结,瞳眸冷意攒聚,凝着扶荧的眼神活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宁随渊忍了又忍,最后喉结滚动,重新改口——
  “行,就住你寒舍。”
  裴容舟觉得这两人氛围怪怪的,尤其那男子,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人。然而既然同意,哪能再突然拒绝,便伸手为四人引路。
  扶荧走在裴容舟身侧,踩着脚下两人的影子轻问:“此前我无凭无据,裴先生为何信我?”
  第76章 076 “扶荧斗胆,帝君可是……钟情……
  裴容舟说:“不是信你, 而是我所言属实,早早就注意到了树爷身上的顽疾。”
  只是可惜,他一个凡人医者, 寻不到救病之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棵护佑百姓的树灵渐渐走向凋零。
  说完, 裴容舟那双略带笑意的眸子重新放在了她身上, “何况, 扶姑娘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扶熒闻声一怔。
  裴容舟移开目光, “若非是得到树爷青睐,谁人又能将那珍物品一揽入怀,祂自願给罷了。”
  扶熒耷着睫羽没再说话。
  宁随淵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对两人的攀谈冷眼相凝, 神色间隐隐压抑不住火气。
  偏偏成风不识好歹, 看不出主子心情不畅,靠近宁随淵说道:“什么东西?帝君, 他们在说什么呢?我一句都没听懂。”
  宁随淵果真不客气,沉声低斥:“与你有何干系?”
  成风讪讪, “我也是关心帝君。”他压低声音,“而且这男子……隐约还和帝君有几分相似呢。”
  本是随口之一句, 立马讓宁随淵的注意力放在了裴容舟身上。
  他是凡人。
  从里到外都没有任何不同,要说面容……宁随渊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寻常人有他三分神似就是以不俗了。
  至于这男人……
  优柔, 普通, 平平无奇, 哪有他半点英姿?
  宁随渊不知自己在嫉恨什么,看谁都覺得不快,眼中锐利似要将走在前面的那人直接生吞活绞了。
  很快, 裴容舟在一草堂前停下,“此处就是寒舍了,几位请进。”
  裴家惯来简朴,园中虽大,铺陈摆设却不显奢靡。
  裴容舟命天冬去为几人收拾房间,先将他们请自前堂歇脚。
  “我这里没什么伺候的人,四位暂且等一下,我去给你们做些膳食来。”
  扶熒急忙拉住裴容舟,“不必麻烦了,我们也都不饿。”
  话音刚落,碧萝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他笑了笑:“无妨,只是些家常小菜,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说罷,裴容舟起身去往后厨。
  等他一走,周遭再次陷入死寂。
  扶熒干坐着无聊,便起身摆弄起身后瓶架上的几只瓷瓶,将无视表现得坦坦荡荡。
  成风和碧萝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默契地凑到一块。
  成风先是嘀咕一句,“扶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碧萝本来想多和成风说几句,可是一想到幻瘴里看到的过往记忆,臉蛋登时耷拉了下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成风:“……”
  这一个两个都是吃火药了?
  两人不欢而散。
  宁随渊忍了一路,到现在已是忍无可忍。
  他额前青筋直跳,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火气。
  “難不成本尊在你眼里,连那几个烂瓶子好看都没有?”
  扶荧佯装没听到,又自顾自去了屏风后面。
  此处摆放着多本书籍,都是她早早阅过的医书,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把小木劍。
  被主人珍视地陈列在劍架上。
  扶荧情不自禁被此吸引,缓缓走过去。
  木劍一看便知是亲手所雕,挂着红色的穗子,剑身上还雕着几个小字——沈應舟所赠之礼,願稚子长安。
  沈……應舟?
  扶荧当即愣怔,不可置信地想要伸手触碰。
  “扶荧,你非要见我气恼,你才会开心?”
  身后的声音冷不丁打断了她。
  扶荧深深看了眼那把木剑,悬停在半空的指尖蜷缩收紧,最终垂落在身侧。她扭过头,这t才正视来人。
  宁随渊沉默地站在屏风之外,不知是屋内冷清;还是他伤重未愈,苍白面容透着些许清然寂寥。
  扶荧视线垂落,淡淡扫了眼他胸前那块洇透的痕迹,转又看向他。
  “为何不和我说话,为何不理我?”他逼近几步,微末的血腥气衝鼻而来,可是比起这伤,宁随渊好像更在意别的。
  扶荧被问得一噎。
  她原本以为他会质问她为何衝动离开,又为何出现在此处,結果……却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扶荧此前动手,全然是冲动之为,像是有人操控,根本来不及考虑后果。宁随渊在意还好,偏偏表现得不太在意,反倒讓她有些束手无策。
  扶荧终于肯回應他:“我没有不理帝君。”
  “没有?”宁随渊问道,“那你为何一声不吭离开九幽?你可知那遁形术会让你魂飞魄散?!”
  面对他咬牙切齿地逼问,扶荧登时哑然。
  她低着头,长而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颊投落一片青色的剪影。一言不发,身姿单薄,月影氤氲之下越显得娇弱可怜。
  宁随渊本想借此机会问个一清二楚,若她有所隐瞒,那他有的是手段讓她如实透露。
  然而,在此刻,这一瞬间,多日里的恼意,郁結,嫉恨,都随着她的一个低首烟消云散了。
  他想他可能是疯了。
  他宁可见她气势汹汹,将他剜心入骨;也不想看她如此悲弱可怜。
  “罢了。”宁随渊深吸一口气,终是妥协,“此后我不逼你,也不会问你缘由,你也无须……”
  他顿了顿,“无须大费周章的编一些谎言诓骗我。”
  这番话让扶荧意外地看向他,“我从未诓骗过帝君。”
  宁随渊唇边勾扯起一抹讥笑,不知是讽刺扶荧,还是在嘲弄自己,“扶荧,你心知肚明我的为人,便是你自认手段聪明,也依旧骗不过我。”
  扶荧缄默失语。
  下一瞬,她由退为近,上前几步,“那帝君覺得,扶荧骗了你什么?”
  那双眼清凌凌的,映照着他此前嘲弄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