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云麒笑吟吟地凑过去,“所以如何?”说着他半跪在她脚边,主动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掌背,“我很会伺候人的。”
  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眸,扶荧不适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云麒喜怒无常,心思比宁随渊还要深,谁晓得他再打什么主意,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这里应该是你和你母親住过的地方吧。”
  云麒闻声一僵。
  “在这样的地方做那种事,如何对得起你的母親。”
  他脸色骤变,眸底闪过阴郁,“你是如何看出的?”
  如何看出的?这可太明显了。
  原著里本就提及过云麒悲惨的身世,加上他来时的兴致盎然,不难猜出这就是他们逃难时曾藏身五年的地方。
  云麒的生母出身低微,云麒作为半妖被其母诞下,自不受人族喜欢。
  为了保护幼子不受伤害,她便跋山涉水,带着云麒躲到兰溪谷,一直到云麒五岁,被当时的妖王带回金鳞。
  “猜的。”扶荧语气淡淡,“没想到你就认了。”
  云麒低着头,神色不如先前明媚。
  他显然落寞了几分,又紧巴巴地看向扶荧,“那你就不问问我原来发生了什么?”
  扶荧摇摇头,别说她知道,就算一无所知,也不想探究他人过往,何况她并不喜欢云麒。
  见她表情漠然,云麒突然生出些许偏执,“你不想知道,那我非要告诉你。”他面露讥笑,“人族不喜我们,将我和母亲驱逐出城;她一个女子,漂泊无依,想要活着谈何容易,最后只能用身体换些干粮,带着我一路北行。”
  这条路太远了,远她要出卖自己许多次,才能护着云麒来到这里。
  母亲貌美,其名远扬,即便是躲在这僻壤山谷,也仍难逃厄运。
  “那夜有山匪尾随而至,阿荧你猜怎么着?”云麒愉悦地勾起唇角,“我把他们全吃了,骨肉带血,一个不留。”
  扶荧瞳孔闪烁,不禁看向他。
  月光晃在少年脸上,映出他天真又残酷的表情,“我母亲却是一点也不怕,她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主动引诱他人入谷,做我口粮。”
  这也是为何,这片山谷多年来未有人踏足,因为不敢,因为他们怕。
  云麒吃了三年人。
  这兰溪谷的溪水下沉了不知多少具残骨尸骸。
  “母亲说,凡事以我为先;我乐,她乐;我苦,她苦。就算我与你再此欢好,她也只会欣慰。”云麒牵起扶荧的手,“毕竟在她看来,这个世上除了她,无人会爱我,在意我。”
  他手指冰冷,一截一截捏着扶荧的指骨。
  扶荧皱了皱眉,反手握住他的指头,再听咔嚓一声,他的两根手指彻底弯折,看起来诡异又可怖。
  云麒却不觉得疼似的,无辜对她眨眼,“我儿时如此可怜,难道你都没有半分动容吗?”
  扶荧冷漠起身:“可怜之人数以万千,如今你高踞王位,万民称臣,有何可怜?”
  云麒听罢,低低笑了。
  他重新将手指头掰回原位,可惜地耸了耸肩,“那你说,如果我不贪图你的人,把你劫过来干什么?”
  这确实是个问题。
  扶荧动了动嘴唇,正欲开口,忽见云麒脸色一变。
  “怎么了?”
  云麒捂着自己的脑袋,似是痛苦地哼了声,片刻咬牙:“狗/日的宁随渊,他闯入了金鳞护阵!”
  瞬间,扶荧脸上血色跟着褪尽。
  妖界的护法阵与他神脉相连,若金鳞动荡,云麒自会受到其扰。他原以为宁随渊会直接来找他,却没想到他会夜闯金鳞!!
  云麒挥手绽开窥天境,夜火灼灼中,宁随渊坐在自己那张熟悉的王位之上,下面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他像是能看到他们似的,隔着窥天境冲他凉凉勾唇——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若你半个时辰内将扶荧送至九幽,那我不动你的人;如果你执意躲着,吾也不拦。”
  说话间,宁随渊指尖一抬。
  就近的妖族七窍流血,倒地化为一缕残烟。
  他笑意加深,寒意毕现:“要一个女人还是要你这座城,我劝妖主好生掂量。”
  云麒气得攥紧拳头,牙关跟着发颤。
  “哦,对了。”他耷拉着眼皮,“你知我这人闲散不住,所以这半个时辰我定会找些事做,是死几十个,还是死几百个,就看他们在妖王心里的分t量了。”
  这话分明是故意挑拨臣民和他的关系!!
  云麒是靠着手段坐上王位,可是一旦真的不顾妖民生死,他们必将谋反,就算宁随渊离开,留给云麒的也是一摊子烂事。
  云麒目光阴鸷,他原先以为宁随渊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可是云麒却忘了,他能称王,怎会真的只有蛮力,而无手段。
  第96章 096 她何时对他这样好脾气过?……
  当水境自眼前消失时, 雲麒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扶荧注意到他攥紧的手在不住打颤,眼底满是冰冷的恨意。
  直到天边渐渐亮起莹白的光,一缕接一缕, 撕破天际, 同样也撕碎他神色间的厌薄, 转为扶荧从未见过的平静。
  他缓缓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扶荧脸色晦晦, “你要放弃他们。”
  雲麒面无表情, “就算我把你带回去, 他照样会屠杀金麟。”
  寧随淵就是这样的人。
  残酷是他的底色,在他那里从未有过公允二字,与其皆失, 倒不如留扶荧在侧。
  他看着她, 猛地打起了别的主意。
  扶荧哪会不知道雲麒想什么, 低低一笑,“所以呢?你想破罐子破摔, 与我做一夜夫妻,觉得这样就能赢过他一次?”
  雲麒不语。
  扶荧表情肃穆起来:“气他一次, 舍你全城,将儿女情长放在你族人性命前, 你可分得清什么是孰轻孰重?”
  云麒别开头:“金麟上下不过是忌惮我的身份,又何尝对我真的有过敬重。他们恨不得我死,我自然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云麒不属于金麟, 也不属于人族。
  五百年间他见惯冷眼, 坐在这个位置也不过是为了复仇和争得一口气, 讓瞧不起他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昔日那个被他们瞧不起的少年如今高居王位,掌管着他们的生死。
  想到这里,眼前骤然变得晴朗起来。
  是啊, 他本来就不喜歡那些妖族,寧随淵以此要挟又如何?他们真死了又如何,现如今扶荧在他手里,他才是掌控主权的那个。
  扶荧目光沉沉。
  天越亮了,她视线自下,宝玉似的一雙眸子,浸着湖一样的冷色。
  “你若真是为了复仇,又何必与寧随淵不对付这么多年。”
  云麒听得一愣。
  “你若真的厌弃金麟,又何必将自己囹圄至今。”
  “你若真的不在乎他们,刚才又为何那般动怒?”
  三番质问,讓云麒无话可说。
  扶荧深吸一口气,背过身:“我不是你的城民,无法评价你的为人。可他们要是不对你信服,百年间早已揭竿而起,另谋出路;你只是一介孤王,金麟若有人存了反心,你真以为以你一人之力可以抗衡?”
  云麒张了张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荧:“你这般推脱否认,无非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你见识过你母亲在金麟所受的苦楚,你恨他们,也无法原谅自己,觉得金麟是罪地,觉得金麟每一个人都是弑母的凶手;你若保护金麟,便是背弃母亲。可是云麒,你有没有想过,心存责任并非可恥,你是她的儿子,你也是妖族的王,是整个妖族的倚仗。”
  云麒低着头,眼眶猩紅一片。
  没多久,泪水啪嗒啪嗒往手背砸。
  他是恨。
  恨他的父亲,兄长,恨见死不救四处嘲笑的妖们,恨行走至今听到的每一句嘲弄讽刺。
  可是扶荧说对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如老鼠一般四处躲藏的孩子;他能看懂这个世间的不公,看到金麟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也看到許許多多和他一样的妖。
  ——他只是不甘罢了。
  云麒抬起那雙紅着的眼。
  扶荧站光下,日影迷碎,她清冷皎洁,好像和他相隔两个世界。
  这是第一次,云麒生出羞恥之意。
  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耻。
  扶荧对他说:“寧随淵知晓我在你身边,他也知道我厌恶他滥杀无辜,所以那些话,应该只是嚇嚇你。”
  云麒落寞道:“她将我引去九幽,为的就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