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敏锐捕捉到“朴茨茅斯”、“精工之冠”、“成本核算”等词眼。
  视线穿过袅袅烟雾,是巴林爵士正与朴茨茅斯皇家船厂的代表在角落谈着事儿。
  爵士眉头微锁,显然谈判并不算顺利。
  他放下酒杯,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巴林爵士和船厂代表身边,“巴林爵士,晚上好。”
  爵士看到是他,有些惊讶,“上校阁下。晚上好。”
  周围的人看清是他,声音都微妙地减弱了几分。这位背景复杂的上校,其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的靠山,不得不叫他们多些防备。
  希斯克里夫揽住那位船厂代表,“朴茨茅斯船厂的拨款法案,最近在委员会讨论得很热烈啊。”拨款法案这个词,被他刻意加重。
  对方脸色立刻变了,额头沁出细汗。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位不仅是上校,更是印度事务委员会的重要成员,是海军司库邓达斯的心腹!他的话,几乎等同于风向标。
  “是…是的,上校阁下!”连忙应道,明显地恭敬讨好,“我正在和巴林爵士商讨和精工之冠的合作,希望能更好地为皇家海军服务!”
  “技术合作?提升效率和质量是好事啊。”希斯克里夫将烟圈喷到他侧脸上,笑道,“巴林爵士的信誉,精工之冠的技术,对你们船厂的长远发展很有帮助,我相信委员会在审议时,也会充分考虑到这一点。”
  对方立刻心领神会,之前的焦虑和犹豫一扫而空,“上校说得极是!巴林爵士,关于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个合作框架,我觉得非常有前景啊!我相信这会是双赢!您明天就把合同给我送来吧!”
  迫不及待地向巴林爵士伸出手。
  爵士有些愕然,但还是与他握了握手,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希斯克里夫。
  “那…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对着
  希斯克里夫深鞠一躬,迅速消失在了人群里。显然,与这位“邓达斯二号”同处一室,让那位代表压力巨大。
  “谢谢你的背书,上校先生。”
  “小事儿。”希斯克里夫摆摆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最近怎么样?”
  爵士拿起侍者送来的两杯新酒,递给他一杯,将他请到身侧坐下。
  “听南希说,睡眠安稳了,脸色也红润了,和孩子在一起很开心,也开始把更多精力投入到精工之冠上,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更好的方向…”希斯克里夫低声重复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液体灼烧着喉咙,激得眼眶通红,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因为我没有打扰她,她就更好了?”
  抹了把脸,红着眼问他,“她就真的一点也没喜欢过我?我们...我们明明...”
  “喜欢啊。”爵士无奈地笑回,“我问过她。她说喜欢,她说,你长得那么好看,谁看了会不喜欢?”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更大的恐慌同时攫住了他。
  “但是,没有意义希斯,”爵士的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喜欢也许对一些人而言很重要,但对她而言,喜不喜欢根本就不重要,至少,没有你期望的那种意义。”
  “爵士…我不会放弃的。我可以改,她不想我干得我就不干,我会温柔地待她…但我不会放弃,不能放弃。放弃她…”他摇摇头,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后面的话重若千钧,“放弃她…我自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声叹息。
  “希斯,我跟你说心里话。当初我去军营里劝你,是真的以为只要你改变就会带来转机,作为教父,我也渴望卢卡斯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但是经过后来深入地观察了解,我现在必须承认希斯,我看错了她,大大地看错了。”
  希斯克里夫埋下头,满是细小伤痕的手插进黑发里揪着,分明已不想听后面的话。
  但爵士还是说了。
  “她能理解你的苦衷和行为,甚至对你态度尚可,绝不代表她在犹豫。如同月亮,它可以为迷途者提供方向和关照,但绝不会让自己坠入泥潭,更不会与黑暗融为一体。”
  “让她原谅很容易,让她选择你可能性是零。”
  握着空酒杯的手颤抖着,几秒后,酒杯跌在地板上,滚进黑暗里。
  “也许是时候换一种方式去‘爱’她了。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放开她,也放过自己吧。”
  推开俱乐部大门,雪茄和白兰地的气息瞬间被夜风驱散。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高挂的月亮,那么亮,也那么冰凉。
  走下石阶,招呼自己的车夫的手一顿,熟悉的自家马车旁,停着辆不起眼的黑车。
  车夫裹在深色斗篷里,帽檐压得极低。
  一个身影从那片阴影里探身而出,那张脸瘦削苍白,眼窝深陷,无声无息站在马车旁,像一道影子。
  是邓达斯的管家。
  走过去。
  “上校。”管家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
  他侧身,目光投向那辆黑车。
  “阁下有请。”
  第65章
  希斯克里夫坐下来,扫眼对面。
  灯光很暗,高背椅深陷阴影,只看得见搁在扶手上那只保养得宜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尝尝这茶上校,中国广东的,刚从东印度公司的船上卸下来。”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希斯克里夫端起面前的茶,呷了一口,“阁下府上的茶,自然是上品。”
  像幽灵般立在他身侧里的管家,躬身笑问,“上校先生,您前些时日为精工之冠精密车床厂的预付款,可是没少周转出力呀,巴林小姐可是欠了您一份不小的人情,怎么样啊?她有没有什么表示?你们的关系,有因此更亲密么?”
  手指瞬间在杯柄上收紧,两秒后,他抬眼回望。
  “啊,人情啊,她已经还啦,用我希望的方式。”扯出一个短促的笑,语气轻佻,好似在讨论一个玩具,“那女人顶着个面纱神神秘秘,男人嘛,都有些好奇,越是看不到,就越想搞到手拆开看看。呵,结果就那么回事!长得很普通,是带点罗马血统,但和美人没什么关系。现在?啧,我躲都来不及。”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这就腻歪了?”
  “不仅腻歪了,还相当地后悔,她可不值那个价。”
  管家挑眉道,“看来我们上校先生的真爱,还是亡妻啊,当初给夫人花钱如流水,可从没见您心疼过呢。”
  “别提她吧,”希斯克里夫沉沉叹口气,表情痛苦起来,“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
  扶手上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精工之冠给海军部的第一批密封阀,”声音正式起来,“快交货了吧?”
  灰绿眼睛微微眯起,沉声道,“抱歉阁下,没了解,您懂得,光顾着下面享受了。”
  “上校还是这么直接,”管家接过话,语气转为忧虑,“军舰是帝国的利刃,不容有失。然而,最坚固的堡垒也可能因一粒沙砾的疏忽而崩塌。我最近翻阅海军事务档案,发现历史上多少惨剧,往往源于某个关键部件在极限压力下的微妙偏差。”
  细瘦的手指按上希斯克里夫肩头,“真出了岔子,那就是惊天祸事。不过,灾难嘛,往往总是和机遇相伴。只要是有价值有前景的产业,在风暴过后总会等来更强大、更可靠的主人,也非坏事,您说呢?上校先生。”
  颧颊凹出阴影,但立刻地就又松弛了。
  “话说得没错,就是不够精准,只有可信的灾难才是机遇吧?比如那个莫兹利,顶着陛下的背书,出了岔子只怕会严查啊,毕竟要打陛下的脸面嘛?”灰绿眼睛掠过阴影,“是吧?阁下?”
  阴影里传来笑声,那只手指指管家,“你看,你白活几十年了吧,没有希斯一半谨慎啊。”
  “是,惭愧,所以有些事,就是需要上校先生这样谨慎之人,才办得到嘛?”
  不接反问,“这精工之冠,好像是巴林家的产业吧?听说巴林先生,对咱们托利党一向慷慨啊。”
  “慷慨?”回答地还是管家,“一时之慷一时之慨罢了,金库大门的开关在别人手里,哪有自己握着来得痛快?要多少,挖多少,那才真正的慷慨。”
  希斯克里夫端起茶杯,热气氤氲,熏红了眼。
  阴影里的手正正指向他。
  “加尔各答总督府的空
  置,真是令人忧虑。那片疆域,维系着帝国的荣耀与财富,急需一位手腕与忠诚都经得起考验的舵手啊,首相阁下昨天问我,觉得这新一辈年轻人里谁更适合啊?这可真是,一个需要慎重回答的问题呀。”
  “您的回答对首相阁下非比寻常,自然要谨慎。”他放下杯子,脸上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下也会谨慎仔细研究细节,确保那批密封阀,万无一失。”
  “希斯克里夫上校,前途不可限量啊。”
  阴影中的那只手离开扶手,拿起银匙,缓缓搅动杯中早已冷却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