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挑,瘦削,态度缺乏警惕,站姿空门大开,不像是有过人体术的样子。
  那双漠然的金眸反射着幽冷的月光,不知礼数地直视着在场的京都高专校长。
  就像主动直面饥饿狮群的笼养白兔。
  简直让人感到荒谬无比。
  加茂宪纪说:“姬野哈泽尔,你勾结诅咒师制造并贩卖高危咒物,导致相当数量的普通人受到危害;除此之外,还杀死二级术师大川亮并打伤看守人员。行径恶劣,罪无可赦。你认罪吗?”
  “不认。”哈泽尔说,“证明我勾结诅咒师的证据在哪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抓捕我算非法拘禁,试图对我处刑是故意杀人,我的反抗最多只能算作防卫过当。这样的责任,你担得起吗?”
  “多话。总监部行事可不受法律约束。”乐岩寺嘉伸说,“不要听她废话,她在拖延时间。”
  加茂宪纪对他点头示意,抬手撕开血袋,鲜红的血液汇成庞大的液滴,又拧成一条蛇形绳索,乖顺地缠绕在他狩衣下露出的手臂上。
  “我是加茂家的嫡子,也是犯人姬野哈泽尔死刑的临时执行人——加茂宪纪。为表尊重,我会向你公开我即将使用的术式信息。”加茂宪纪说,“我所使用的,是加茂家代代相传的赤血操术,能够控制血液进行战斗。
  “尽管只用咒力也能杀死你,但为了减轻你的痛苦,我会使用术式「百敛·穿血」,将血液压缩至极限后,就能像子弹一样运用,直接射入你的头颅,令你当场脑死亡。
  “请放心,我们的责罚仅限本人,不会波及到你的亲属。” 血液流至加茂宪纪的指缝间,他看着哈泽尔问:“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嗯……有。不过不是遗言。”
  即将被处刑的犯人对他一笑,迎着加茂宪纪的戒备目光说: “多谢你的坦诚。既然如此,为表尊重,在你们的死亡降临之前,我也会向诸位公开我的术式。”
  乐岩寺嘉伸缓缓扭头,第一次直视不远处这个单薄的女人。
  看上去普通到似乎听一首死亡金属就会当场崩溃,居然说出了这样疯子一样的胡话。
  是被吓到精神失常了吗?
  “我所使用的,是没有任何家系渊源的术式。”哈泽尔说,“我没有像咒术师们一样,在领悟的那一刻就自然而然地明白术式的名字,因此很遗憾,在场诸位的死亡档案上只会显示被无名术式所杀。”
  “我的术式效果,是对咒术师的精神产生影响,不必结印,无需咏唱咒词,只要我想,就能做到。” 她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飘舞着,眼中隐含笑意。
  “听起来没有什么新意,是不是?那如果我说,依靠这样的术式,我能够完全掌控任意一名咒术师的身心呢?无论是你,加茂家的孩子;还是你,京都校的校长;又或者更强一点的……”
  “——悟。” 从她的口中,亲昵地喊出了这个仅有三个音节的名字。
  风停了。
  寂静的山林里,偶尔响起的鸟鸣沉寂下去,只剩下在场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就连天上挂着的圆月也黯淡下来,被浓云的阴翳所遮挡。
  不,那不是云。
  那是将月亮的光华都吞噬殆尽的当代最强咒术师。
  身穿黑衣、眼缠绷带的男子从高天之上缓缓落下,安静无声地站在哈泽尔身边。
  他没有发声,没有动作。失去了所有表情的五条悟像人偶一样停在原地,无比恐怖的威压毫不收敛地覆盖着整片空间。
  “五条悟……”乐岩寺嘉伸喃喃道,“控制他,你开玩笑的吧?” “嗯……是不是呢。”哈泽尔缓缓后退两步,“就让他们看看吧,乖孩子?”
  “「位相」、「黄昏」、「智慧之瞳」。” 五条悟微微启唇,声音宁静低沉,却像惊雷一样炸响于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之上。
  乐岩寺嘉伸一把拉住了茫然地站着的加茂宪纪:“走!快走!” 他苍老的脸上,每一道褶皱里都填满了刻骨的恐惧。
  “他念咒词了……我们快走!等他用出术式就晚了!”
  “现在杀死她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尚未亲眼见过五条悟术式的加茂宪纪试图挣扎。
  “你赌不起!” 乐岩寺嘉伸不听加茂宪纪讲话,抓住他的肩膀,带他猛地向后跃去。
  拥有不知中止条件的神秘术式的女人,和平日里随手用出的「苍」都能毁掉一整片建筑的男人。
  难道要让学生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五条悟的术式完全体和姬野哈泽尔的死亡哪个先到来吗?! “快走、快走、快走!那可是五条悟,只要慢一步就会被杀死!”
  乐岩寺嘉伸以前所未有的惊恐声音喊道。
  风。
  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风。
  不,不是风。
  那是他们身边的空气在被违反物理定律的力量强势地压缩着。
  莹蓝的咒力光球出现在他们上一刻还站在的地方,如同鬼魅一般吞噬着和逃亡者之间相差的距离。
  死亡的阴影正在轻柔而坚定地抚上他们的发尾。
  落在最后的加茂家随从大叫着向前一扑,被化作绳索的血液捆住拎起,一行人将脚力发挥至极致,以几乎化作残影的速度脱离了现场。
  “咳、咳咳,呼……没有追上来,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乐岩寺嘉伸支着拐杖喘匀了气,回过头凝重地看着远方已然平静如初的山林。
  “校长……”加茂宪纪的衣衫在长途奔逃中变得凌乱不堪,失去了加茂家嫡子气派的他难得有些茫然地看向可以信赖的师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实报告。”乐岩寺嘉伸说,“那个女人总不能一辈子操纵着五条悟,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心甘情愿受制于人,清醒过来之后只会当场让她尸骨无存。
  “如果她还是逃掉了,那就要让所有人都多加警惕。无论她有没有参与进返魂人偶这起事件,拥有这样会破坏咒术界稳定的术式……
  “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姬野哈泽尔从这世上除掉。” ** “哎呀,看到老爷爷逃跑时的脸了吗?像沙皮狗一样晃来晃去的啊!”
  五条悟随手中止术式输出,笑嘻嘻地插着口袋在哈泽尔身边晃来晃去。
  眼前的树林中,除了被莫名被无辜卷秃的几棵云杉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受到皮外伤。
  “好刻薄的比喻,就这么讨厌他啊。”哈泽尔低头用五条悟的手机给e君发消息。
  “超——讨厌的!那可是保守派烂透了的老橘子之一啊!”
  五条悟高高兴兴地瞬移到树枝上坐下:“哎呀——碍于大家都是同僚的缘故,还没有正经对他放过难听的狠话,最多也只是向他发出类似于到底什么时候退休去养老院、孤苦伶仃地躺在护理床上时小心被从前的下属溜进去暴打之类的问候来着。人真好啊,我。”
  尽管知道他兴奋时的自言自语不需要回答,哈泽尔还是顺口夸了他一句:“没有悄悄去抢走老人家的拐杖,人真好啊五条先生。”
  “对吧~”五条悟晃着腿,居高临下地看着哈泽尔,声音毫无过渡地从轻快转为严肃,“所以哈泽尔接下来要怎么办?你绝对会被追杀的。”
  “嗯……”哈泽尔锁上手机屏幕,抬头看着五条悟,“一个特级咒术师向即将潜逃的嫌犯询问逃跑计划,认真的?” 五条悟愣了一下,飞快地从树上跳下来。
  “我明明说过——” 隔着绷带也能注意到他明显皱紧的眉峰。
  蓦地,他呼吸一滞,抬头看向哈泽尔身后徐徐展开的明黄色悬空法阵。
  “那是什么……”
  五条悟下意识地抬手要把哈泽尔拉进自己的保护范围。
  然而哈泽尔的反应难得地比他更快。
  她猛地一拽他的衣领,迫使他微微弯腰,在五条悟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轻快又敷衍地在他额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唇印。
  随后趁他呆住的几秒时间里,像是即将迟到的社畜一样,匆忙地后退几步,一头扎进了已经显露出中央黑漆漆的空洞的法阵。
  即使在这样紧急又荒诞的时刻,她依然记得从法阵里探出一只手向五条悟挥挥,下一秒,那只手就又缩了回去。
  “抱歉,有点急事要先走了!”哈泽尔的声音从另一边的空间略带失真地传到五条悟耳中,“改天有机会一起喝酒!” 那是他没见过的什么术式吗。
  六眼看到了法阵另外一侧的气息。
  像哈泽尔一样、让他无法在第一眼就辨明的咒力运转形式。
  还听到了超级吵闹的机械运作声。
  为什么连好好告别都顾不上,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走掉了。
  那个一点也不郑重的偷袭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根本不喝酒,这点她不是知道吗?是把他当成别的什么人了啊!
  “——哈?” 沉默许久之后,五条悟终于带着满腔的困惑和愤怒,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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