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啊,五条刚刚忘记拿羊羹了。”嘴里塞满东西、腮帮鼓得像仓鼠的d君含含糊糊地说,“e君用机器人给他们送过去嘛。”
  “不。”e君说,“五条刚刚叮嘱我把监控关掉,不知道现在正对羂索展开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要去的话你自己去。”
  实际上,羂索依然深陷在祂漫长而黑暗的美梦中,至于祂未来将要面临的那些折磨和苦难——此时此刻,它们距离祂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而祂将要遭受的折磨和苦难的来源,正用绝不可能舒服的姿势挤在单人沙发里,靠在一起睡得很熟。
  五条悟的脑袋埋在哈泽尔肩上,滑落在腿上的手机还亮着屏,上面显示着他刚刚回复胖达的消息:
  “休息日还要加练,真好,值得表扬!你们敬爱的老师下午就到,让大家都在操场集合喔~★” 至于被他的半边身体压着的哈泽尔。
  她的睡眠质量比他要好上太多,早就已经在方才的搏斗中耗光体力,啃着一绺翘起的白发睡得人事不省了。
  第76章
  “死亡怎么会是最可怕的事啊?” 哈泽尔听到了尚未变声结束的幼稚嗓音。
  隔着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的雨幕,
  她看到有人站在黑色的墓碑前,没有打伞,手里拎着一把从田野里随便摘的野花。
  那是她自己。
  毕竟放眼全世界,
  顶着满头蓝毛,还把嘴唇涂成墨绿色、化着夸张烟熏妆的十四岁女孩绝对算得上稀有。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
  再加上被鲜血完全染成暗红色的白衬衫,以及手中那把早已打空子弹的手枪,这样的造型即使在怪人汇聚的黑手党里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哈泽尔心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十一年前的自己正像只迷路的幼兽一样在雨中发着抖。
  这么大的雨,不冷到发抖就有鬼了。她想。
  就连现在的她也在冰冷的大雨里微微颤抖着,
  寒冷从全身各处的关节渗透进肌肉和内脏,把躯壳变成一座空荡荡的冰窟。
  “死亡……死亡就像回家一样。”
  十四岁的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用比机器更为麻木的语调说:“他们说, 只要我为他们做事,就会把你们送回家里……现在你们回家了。所以我把他们也送回了家。”
  造型相当惹眼的朋克少女回过头来,隔着雨幕和未来的自己对视,茫然地问:“——但我的家在哪儿呢?如果人注定要死的话,是不是在死后才能找到我永远的家?”
  哈泽尔想说, 等你在去日本读书, 却在第一个学期就住了五次院、被炸秃两次,
  还因为奇装异服和过于旺盛的杀心挨了风纪委员长至少十次暴揍之后,就再也不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但她张了张嘴,只从胸腔深处挤出了一声叹息。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很轻的衣料摩挲声。
  哈泽尔瞬间睁开眼, 从枕下床垫里的暗格中摸出一直处于待击状态的手枪,朝着声音的源头径直扣下扳机。
  算上曾经杀死大川亮的那次,在这一瞬间, 她本年度的实弹射击次数已经超过了全日本百分之九十九的警察。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射击时依然发出了相当大的闷响。
  哈泽尔没能捕捉到子弹击中任何物体的声音, 警惕地打开床头吊灯, 将光源对准自己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
  一身黑衣的绷带白海葵正隔着无下限把玩那颗仍然烫手的子弹。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五条悟自觉地去开窗通风。
  他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尚未适应灯光的哈泽尔看不清他的表情。
  哈泽尔用手背挡着眼睛道:“我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新住所的地址吧,五条先生?”
  “是啊。”男人的嗓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低沉,“我看了地图,研究所周围有公寓出租的地产之中,只有这栋楼附近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以你自己独处的时候,一日三餐加夜宵几乎全靠便利店解决的习惯,应该会选择这里。——而且你最近使用咒力很频繁,气息还挺明显的。”
  哈泽尔放下手眨眨眼。
  五条悟靠在书桌旁边,随手拿起她最近正在看的文库本小说翻了两页。
  不知为什么,在做猫的时候,即使把她的肩膀当山来爬,或者在桌子上跑来跑去、一脚踩翻墨水瓶,又带着满脚的墨痕把她的书翻得直接报废,五条悟所给人的印象也依然是虽然调皮但一推就倒的可爱猫咪。
  ——但当接近两米的成年男性站在她选的房间里,倚在她挑的书桌上,把她喜欢的书本握在手里时,即便只是手指在书皮上蹭过的动作,也会给人带来无比强烈的、私人领地被外来者入侵的异样感。
  梦中的寒冷似乎一直延续到了现实,哈泽尔拥着被子,盯着因为毫无表情而显得压迫感加倍的五条悟看了很长时间,沉默着没有说话。
  五条悟并没有和她对视,只是低头看着书,同样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在发烧。” “……嗯?”哈泽尔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
  她的话被五条悟放下书、迈步逼近的动作打断了。
  五条悟抬手把她滚得一团糟的头发从脸上撩开,用手心贴在她的额头。
  他的体温平日里比她要高不少,现在贴在皮肤上,居然为她带来了一点凉意。
  “高烧。”五条悟说,“我刚刚去买了果冻和冰淇淋,已经放在冰箱里了,要吃吗?”
  哈泽尔把脸往他的手心里埋了埋,五条悟习惯性地用拇指蹭了一下她的侧脸之后,抽回手插在口袋里,没有让她继续靠下去。
  哈泽尔再次反应迟钝地眨眨眼。
  “不想吃凉的。”她说。
  五条悟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形完全把坐在床上的她笼罩在影子之内。
  “牛奶炖蛋呢?”他得到点头的回应后又问,“加草莓还是蜂蜜?”
  哈泽尔:“草莓。这个你也买了吗?” “不是买的。”五条悟看了一眼床头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还有五分钟蒸好。” “……我家……有锅?”哈泽尔迟疑地问。
  “上层的橱柜里,从门口开始第二格,有新的雪平锅和蒸架。”五条悟用超冷淡的表情说着超日常的话,“冰箱上有e君贴的便条,食材由他定期补充,但你好像根本没有碰过。”
  哈泽尔默默抱紧了被子,小声争辩:“这不是刚刚搬进来嘛,而且前几天一直在研究所加班……” 五条悟耐心地等她说完理由之后才道:“不是这个问题。”
  隔着绷带,哈泽尔看不到他的眼神。
  五条悟居高临下地对她低声道:“回到东京也有接近一周了,从便条来看,这间公寓从三天前就开始供应食材。而这三天里你并没有和我断联,我们甚至还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
  “白天我就觉得你的体温不太对,当时还以为是太兴奋的缘故,事后想想才觉得有问题。——如果我没有因为不放心而找过来,你是不是完全不打算告诉我住址?
  “生病就自己熬过去,做噩梦的时候一边发抖一边哭,第二天还要若无其事地用好听的花言巧语撩拨我,但其实根本没有想再进一步的意思;嘴上说着‘我对健康管理很有心得’,实际上肠胃和身体素质都像纸糊的一样。”
  “——我说啊,哈泽尔,”五条悟的声音压在喉间,在寂静的深夜里,因为疲惫而带着沙沙的质感,“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根本不是被你一骗就会团团乱转的小猫来着?”
  哈泽尔摸摸脸,困惑地说:“我应该没哭吧……?” “这个是骗你的。”五条悟道,“所以其他的都是真的啊。——时间到了,我去厨房看看。”
  他像在自己家一样,连其他的灯都没开就熟练地走向厨房,留下哈泽尔一个人缩在床上,表情复杂地捂着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而怦怦直跳的心口。
  **
  等五条悟端着两碗加了新鲜草莓的牛奶炖蛋走出厨房时,哈泽尔已经穿好了毛绒睡衣,默默凑到五条悟身边,看他似乎不需要帮忙端碗,便到厨房去寻觅餐具。
  在哈泽尔拉开第三个拉篮、仍然没能找到任何一只勺子后,折返的五条悟在她身后叹了口气,抬手越过她的肩膀,按了一下墙壁上的隐形收纳盒开关,从里面取出崭新的甜品匙。
  “仅仅一个晚上就比我还要了解自己家的构造,五条先生,到底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啊……” 哈泽尔在地毯上窝成一团,用勺子刮着碗底的蛋羹碎屑。
  五条悟接过她的空碗,和自己的餐具一起拿去利落地洗净沥水。
  此时提前烧上的水刚好沸腾,他冲了一杯退热散剂,放在哈泽尔面前的矮几上,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实事求是地道:“生孩子,飞上月球,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做巴西体操。”
  “还有舔到自己的胳膊肘。” 哈泽尔说着,伸手去端杯子,被五条悟拦了一下,于是顺势握住他此刻在对比之下显得相当清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