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唔。”加茂换了个话题,“我看过你叛逃之前的一系列任务记录,还有夜蛾写的情况说明。夜蛾和你的相处时间应该没有五条悟多吧?他在情况说明里写了,观察到你的异常状态,却没能及时采取措施。这是他的失职。
  “五条悟呢?作为和你朝夕相处的同窗,他曾经对你表达过哪怕一句的关心吗?” 有……还是没有呢。
  夏油杰沉默地想。
  倒是收到过一两句类似于“你怎么了,素面吃多了?”这种让人莫名其妙的疑问。
  但其中似乎并未包含什么关心的情感。
  那段时间悟为了充分开发得到质的飞跃的术式,近乎疯狂地在自己身上进行着各种实验。
  而在阴影中旁观着的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曾经的挚友一步步登上旁人只能仰望的高峰。
  原本他也是被旁人仰望的攀登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开始只能抬头仰望着曾经并肩同行的人。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似的,加茂继续说道:“我们加茂家祖传的赤血操术,原本是非常稀有又受人艳羡的术式。但怎么说呢……自从六眼横空出世之后,再提起加茂家,大家的印象几乎就只有‘啊,那个和五条家同属御三家的……’这样模糊的形容。
  “至于我个人嘛。我想,任何一个术师,在五条悟面前,恐怕都只有甘做蝼蚁的选择吧。”加茂温厚地笑了笑,“偏偏他的性格又那么……更过分的是,因为他的出身和天赋,那些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异常宝贵的生存智慧,在他那里通通被无所谓地丢在一边,而且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挺不公平的吧?
  “所以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这样的心情。毕竟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在身后的平凡者嘛。” 夏油杰终究只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
  他在十七岁的夏天被过早地催熟,又维持着那样苦涩的灵魂,用无法同世界和解的棱角刺了自己整整十年。
  因此他并不知道,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心思,在真正的行家里手眼中几乎完全是透明的。
  他渐渐放平的唇角,沉寂的目光,还有乱了几拍的呼吸,都被对方尽数捕捉。
  平凡者。
  倘若面前的人不是拥有滔天权势的家主,受到如此侮辱的他,恐怕早已将对方扔进了东京湾。
  但,如果是悟的话……
  夏油杰不得不又一次唤醒他曾经无数次为之痛苦不堪的想法。
  如果是悟的话,恐怕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让他挣扎了这么多年的事,实现真正的大义吧?
  但偏偏也是悟,用一句轻飘飘的“为什么要做这样根本没有意义的事”,否定了自己的所有纠结和努力。
  加茂看着夏油杰的脸,轻轻地笑了。
  他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有一个名为彭格列的组织,正在同时和你们双方接触。
  “他们对待你们的态度,是不是也多少有所不同呢?” **
  五条悟百无聊赖地站在「帐」的内部,看着身为猎物的诅咒拼命逃窜,试图从特级咒术师手中寻求一条生路。
  “我不想把这里的整片土地全部掘开,所以麻烦自觉一点出来受死,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啊,大人的约会时长可是很宝贵的。”
  站在如同夜幕一般的天壁内部,五条悟抬起头,遥遥望向目不能及的远方。
  似乎确实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肌之外,连接着此刻正不知身处何方的另一个人。
  ……算了,研究所,家,最近的商店。那家伙也只会待在这么几个地方而已。
  等有空的时候拉着她锻炼好了。
  自己四舍五入也算是个超格的健身教练,虽然教学方法简单粗暴,总把学员练得半死不活…… 但只是带着做几天600kg硬拉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问题在于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啊。
  今天的五条悟也想退休。
  ** 今天的工作内容格外悠闲。
  哈泽尔走出便利店,抬头看了一眼黯淡的日光。
  肉眼不可见的红外光线从对面高楼上的狙击枪口直直射出,在她的胸口留下一个几不可见的红点作为标记。
  ** 五条悟的心脏蓦地跳空了一拍。
  仿佛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正在他无法触及的远方发生。
  他抬起手,低声道:“算了,还是粗暴一点吧。”
  正向的咒力输出径直撕碎了周围的地面和建筑,暴露出蜷缩在遮蔽物之后的诅咒。
  五条悟用食指指向它,轻飘飘地说:“砰。” 强大的咒力当场将诅咒轰为齑粉。
  **
  ——砰! 子弹从枪膛里高速弹出,以无可挽回之势,果决地射向它早已锁定的目标。
  第85章
  夏油杰没有什么感情地微笑了一下。
  “不能这么比较。”他说, “因为利益而结盟,和因为感情而亲近,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加茂若有所悟地看了夏油杰一眼。
  而夏油杰依然只是安静地低垂着眼睫, 仿佛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似的。
  于是加茂也露出了类似的微笑。
  “那对夏油你而言,利益和感情, 哪方更重要?”
  夏油杰说:“对我而言?自然是大义更重要。我想创造属于咒术师的乐园,为此什么都可以利用,也什么都可以抛弃。”
  加茂满意地颔首:“那么倘若我们最终就你的‘大义’达成一致,而加茂家愿意倾力协助的话——” 夏油杰沉默地等待他的下文。
  加茂:“像彭格列这样,
  只会对咒术界的稳定运行造成不良影响的外来组织?” 夏油杰心领神会:“当然还是不存在为好。” 加茂:“那些没有经过总监部的官方认可,就在私下悄悄销售的药剂?”
  夏油杰倒是没有听说过什么药剂,但这不妨碍他依然上道地回答:“这怎么能不予以销毁呢?” 加茂:“那么, 只要有他存在,你就永远无法达成目标的——五条悟呢?”
  夏油杰表情不变:“您的想法呢?”
  “他于我而言,几乎可以说是有弑亲之仇的人。”加茂说,“他让加茂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倘若他没有这样令人头痛的性格和实力,恐怕我们会倾尽全族之力,
  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夏油杰露出了一点微妙的嘲讽笑意。
  像他这样聪明又骄傲的人, 常常犯下这样一种错误: 总是过于低估他人的智力水平,
  以为全天下除了自己之外都是无法自理又亟需拯救的蠢蛋;
  又时常过于高估自己的城府,以为凭借在政治小说和心理学教材中学到的那些技巧,就能无往不利地搞定真正存在于现世的人类。
  他自以为隐晦的表情,
  当然被比他多活几十年,看过更多人脸色的加茂捕捉到了。
  加茂的表情放松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但现在我们加茂家只希望能让咒术界回归从前的平静,
  找回应有的秩序。为此, 要把五条悟这个不稳定因素控制住才行。” 刚巧, 夏油杰最近同样在琢磨,倘若真的要实施计划的话,应该怎样引走自己昔日挚友的问题。
  五条悟,虽然身为年少咒术师的教师,其本身却几乎不具备引导者应有的特质。
  缺乏基本的政治素养。对凡世中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毫不关心。自由散漫。不守规矩。唯我独尊。即使是在照顾他人情绪的时候,也常常刻薄直接得让当事人难以接受。
  ——即使已经十年没有进行接触,夏油杰还是能随口说出五条悟在他人心中的十几条缺点,并且十分肯定这些缺点在今天也依然存在。
  毕竟如果那么随便就能勉强自己改变处事方式的话,那家伙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最强,更不会陷入如今这样的境地:
  明明差一点就要过劳死了,在业界人士眼中却是比诅咒还要难搞的眼中钉。
  要引走这种人的注意力,倒也不算困难。
  只要制造出多个战场,由足够强大的诱饵将他限制在别处就可以了。
  但加茂的提案更加温柔而彻底。
  “这是家中一位长辈生前曾经告诉我们的事——
  “绝对的强者,以及由此而生的孤独。谁能教会他爱,又要怎样教会他爱呢?” 加茂十指交叉,噙着笑意道:“让我们来试试。我们为他制造命运。
  “让他由自己的意志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引向最坏的结果。
  “让他拯救的每一个人都陷入绝望的地狱。
  “让他付出的每一分感情、产生的每一个愿望,都通通落空。
  “让他觉得善意是诅咒、爱是诅咒、他的整个人生都是诅咒;让他意识到,无论如何选择,他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无法变更的悲惨结局。”
  “我们的长辈用百年时间谋划这个构想,用十年时间种植这个构想,在那之后,无论其中的细节有没有落地,无论谋划者是否在场,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因为他会自己在命运的惯性之下,主动滑向灭亡的结局。”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加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