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很多时候拍下照片都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该拍,就拍了。不像之前,没有想法的时候,还会很有热情地走遍街巷,寻找自己想要拍摄的人,和故事。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那双上帝奖励给她的眼睛。
  邱一燃很安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并没有因此产生很多沮丧,也不想再怨天尤人。
  但也可能是,她仍旧没有去直面自己拍下的那些照片,才会表现平和。
  实际侥幸,害怕,不安。
  都有。
  所以很多照片她都没有洗出来,洗出来的那些黎春风的照片,也都不敢独自去看。
  给卫子柯姑母拍摄的过程比她想象得顺利。
  卫子柯姑母叫卫萍,是个很朴素的妇人,一辈子在这座小城土生土长,没有出过省,和父母双亡的卫子柯相依为命,靠在手工活加工厂接活为生,也用自己这些年的微薄薪水,将卫子柯抚养长大。
  她们去找她的时候。
  卫萍正在家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赶工一些搬回家来做的小玩偶小钥匙扣。
  她年轻的时候厂里出过事,所以至今耳朵后面有一小块烧伤,左边耳朵也有些聋。
  看到卫子柯带朋友回来,卫萍很高兴地起来给她泡茶。
  卫子柯很自然地接过卫萍的位置,帮卫萍做着那些没做完的件,又让邱一燃坐。
  邱一燃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卫萍泡完茶回来,卫子柯也没从刚刚的位置上起身。
  两个人很自然地面对面坐着,配合着完成那一箱箱的小玩偶零件,姿态自然,像是已经在过去的好多年里做过无数次。
  邱一燃看了一会,紧了紧手中的相机,突然说,
  “要不我给你们两个拍张合照吧?”
  卫萍怔住,有些糊涂地看向邱一燃。
  卫子柯又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鼻子上蹭了一小抹灰,然后又对邱一燃笑了笑,说,
  “好啊。”
  咔嚓——
  照片定了格。
  回去之前,邱一燃又拍了很多张,将黎春风那时候送她的胶卷都用完,拍卫萍日常琐碎的生活,也拍卫子柯开车去城里接客的片段,还拍这两个人笑着一起做玩偶零件的片段。
  没有什么目的。
  只是觉得这个时候该拍一张,便拍了下来。
  最后,卫萍和卫子柯从最开始面对镜头的拘谨,到后来,也慢慢习惯镜头,对镜头流露出稍微变得自然,也始终展露出各自心绪的笑容。
  两辆车再次停回到最开始会面的那个路段。
  邱一燃把拍完的胶卷很谨慎地保存下来,才降下车窗玻璃,对另一辆车里的卫子柯说,“等照片洗好了我再给你。”
  “行。”卫子柯没有扭捏。
  倒也没有立马发车离开,而是在她旁边停了一会,又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邱一燃顿了几秒,看了眼放在旁边的相机,抿了抿唇,“我还没有想好。”
  卫子柯看向她,似乎是觉得她很奇怪,“你难不成还真打算以后留在茫市啊?”
  邱一燃将双手紧紧搭在方向盘上。
  她直直看着前方的大路,木着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之前不就说了吗?我会回来的。”
  卫子柯没有接她这句话,而是隔着夕阳看她很久,很突兀地来了一句,
  “邱一燃,你是不是其实也很想回去?”
  邱一燃握紧方向盘的手指颤了颤,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卫子柯看到她的反应,心里有了数,“你明明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这里的,又为什么要这么犟?”
  邱一燃魂不守舍地转过头去,看到卫子柯几乎没有任何犹疑的眼神,有些想不通,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她不知道为什么卫子柯那么笃定,这是她自己都无法笃定的事情。
  卫子柯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回来第二天就急着约我见面?”
  “因为我想要感谢你。”邱一燃脱口而出,语气很诚恳,“你这阵子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我这段时间应该会过得很艰难……”
  说到这里,她自己骤然间停住。
  卫子柯在座椅上仰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听到邱一燃的话,她有些没所谓地笑了起来,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你看,你已经在跟我道别了。”
  邱一燃抿唇。
  卫子柯将目光落到她这边,停顿了一会,又说,“其实你心里已经做好决定了吧。”
  还没等到邱一燃回答。
  卫子柯像是已经知道答案,很恰时地补充一句,“只是怕自己贸然说出来,最后没做到,有人会失望。”
  邱一燃紧了紧手指。
  “但你又特别不想让她失望。”在邱一燃开口之前,卫子柯又继续往下说,
  “所以宁愿先嘴犟,所以今天才找我吃饭,因为你想让我劝劝你。”
  “当然,不管是劝你走也好,劝你回来也好,到最后,你都会更偏向自己想要做出的那个选择……”
  说到这里。
  她看向邱一燃不知所措的眼睛,气定神闲地问,“对吗?”
  邱一燃揪紧衣角,有些费力地启唇,想要说“不对”,最后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狼狈的“嗯”字。
  连她自己都意外。
  卫子柯听到她的回答,仰起脸笑了一下,颇为轻松地拍了拍车身,“走了。”
  接着没等她回答,就缩进车里,“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邱一燃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停在原地。
  卫子柯就已经发动了车。
  停车路段,一辆梦巴黎出租车悠悠开走,只剩下一辆被改装过的7516,不伦不类地留在原地。
  过了很久。
  邱一燃呼出一口气,重新发动车。
  明黄色出租车绕了个弯,和卫子柯开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半个小时后,在布满爬山虎的旧楼下停了下来。
  邱一燃下了车,心思沉甸甸地往二楼走,上楼梯的时候,和一个穿着xx电器的师傅擦肩而过。
  她上楼不方便,楼梯又窄。
  只好主动让路,便也多看了这人几眼。
  然后想起,自己今天醒来之后一直在考虑那件最重要的事,吃完早饭之后就匆匆出门,根本还没来得及联系人来清洗空调。
  她找出电话,想联系自己之前找过的空调师傅,有些心不在焉地转到第二层楼梯,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出租屋门是开的。
  里面有几个她不认识的人来来去去,将一些家具搬了出来,还讲着一些她不是很听得清的方言。
  邱一燃以为出了什么事,电话还没来得及打出去,一下子焦灼起来,踉跄着爬上楼梯,却又在快到门口时忽然动弹不得——
  和她出门之前相比,出租屋内已经有了大变化。
  家具什么的都被挪动着摆到了比较通风的地方,看得出来有的位置重新上过了漆。
  门口那块掉落的墙皮也已经被补好,而里面那几个不认识的人,还又各自走来走去,拿着工具在处理其他墙边裂缝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
  邱一燃有些失神地往前走一步。
  这时,黎春风恰好从卧室门里出来。
  她关上房门,穿着早上出门前的t恤长裤,白袜拖鞋,一边很随意地将自己的头发绑起来,一边拖着椅子到了那盏坏掉的灯下……
  与站在门口的邱一燃四目相对。
  邱一燃反应迟钝。
  黎春风却很坦然,冲她扬了下下巴,“过来帮我扶凳子。”
  邱一燃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木讷地踏进出租屋内,也将其中乱七八糟的景象看得更清楚——
  墙皮在处理,家具也在晾干,灯黎春风自己在换,想必她刚刚遇到的电器师傅,就是过来清洗空调的。
  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
  因为黎春风已经把要换的灯泡塞到她手里,自己还站在了凳子上,在邱一燃胡思乱想间就将灯罩取了下来。
  邱一燃只好集中注意力。
  她去扶椅子,也撑住黎春风的腿,有些费力地仰头,看黎春风将灯泡取下来,又伸手把新的灯泡递给黎春风,也接下旧的灯泡。
  黎春风的动作很利落。
  想必在巴黎那几年,自己也独立做过不少这种事,才会不把换灯泡当一回事,没让人帮忙,自己踩在凳子上就换了。
  将灯泡拧紧之后。
  黎春风嘱咐邱一燃,“去开灯试一试。”
  从进门到现在,邱一燃一直都是发懵的状态,听到黎春风出声,便有些僵硬地迈着步子,去开了灯。
  啪嗒——
  灯亮了。
  很亮。
  比她之前在巴黎的房子里还亮。
  一下子,就将整间屋子照得通透温暖,像这里从来就没有过黑暗。
  夏日黄昏,太阳在窗边吊挂,和那盏很亮的灯混在一起,缓缓在黎春风的脸、肩和背上,淌满像河水一般包容的、黄灿灿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