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以至于那一刻,邱一燃很安稳地趴在女人背上,看到晦涩光影里她们两个摇摇晃晃的影子,忽然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她们现在已经很老很老。
  她已经撑不动双拐,穿戴假肢走路也费力,所以变成一个不太爱出门有些阴郁的老太太。
  而黎春风纵然热爱锻炼,体魄健康,到了那个时候,大概也没有办法背她走很久的路
  不过还是像年轻时候爱逞强,硬要背她,变成一个十分倔强的老太太。
  然后两把老骨头摔在一块。
  哎哟哎哟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又笑作一团。
  邱一燃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黎春风听到她的笑声,问她。
  “没什么。”邱一燃摇头。
  黎春风“哦”一声,这时她已经慢慢将她背到浴室门口,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将她放下来之前。
  黎春风又说,“我很喜欢背着你走路。”
  邱一燃没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黎春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因为背着你,你就不会跑掉。”
  “好吧。”邱一燃帮她擦了擦冒出薄汗的鼻尖。
  她想说你可以不用这么累,但自己又贪图这种感受,觉得被黎春风背起来的时候,自己会变成一个不用考虑太多的顽劣孩童,也不会感觉到自己断了腿,于是很多地方都不可以去。
  所以她坦诚承认自己的不高尚,对黎春风说,“其实我也喜欢被你背着走路。”
  她们站在浴室门口,影子到了很明亮的地方。黎春风听了她的话,先是“嗯”了一声,之后停顿了一会,轻轻地说,
  “我以后会背你走很久的路。”
  不像是什么承诺,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邱一燃紧了紧环住她的手,有些鼻酸地回应,
  “知道了。”
  -
  洗完澡后,她们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两个人躲进暗房里面,紧张兮兮地等待着银盐沉淀。
  第一张显现出来的相片,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
  她们头凑着头,研究了好一会。
  才看清是旺旺。
  ——她冲镜头比了个剪刀手,像个不擅长面对镜头的新手,不太自然地微笑着,脸上淌着暗房里的红影。
  邱一燃凑近去看了看,才发现旺旺身后的背包有一抹白色,被河边的风吹得缓缓飘摇。
  她愣了几秒。
  才看清那是雪饼之前的白色头纱。
  先前留了一小片在她这里。
  除此之外,貌似所有剩余的部分,都被旺旺系在了背包后面,随风轻轻飘动。
  大概是察觉到邱一燃变得有些低落的情绪,黎春风过来牵住她的手,轻轻出声安慰她,
  “过段时间把照片寄给她吧。”
  邱一燃点点头,然后又问黎春风,“你这次没和旺旺见到面,会不会觉得可惜?”
  “不可惜。”黎春风有些漫不经心地摇头,目光却停留在那张旺旺的相片上,很久,她笑了一下,说,
  “有的人也不一定非要见面,才能知道和她认识是一件好事。”
  邱一燃没有说话,注视着她的侧脸。
  红色光影下。
  黎春风看起来并没有真的因为这次错过有很多可惜,只是目光也在那抹很细小的白纱上停留很久,像是也为雪饼感觉到一种平静的悲伤。
  邱一燃去抱了抱她。
  黎春风也回抱住了邱一燃。
  两个人就这样躲在暗房里抱了一会,平复心情,也继续清洗剩下的照片……
  最后。
  清洗过的相片擦去水渍,密密麻麻地晾挂在头顶,像很多件干净的t恤衫晾在天台。
  她们一张一张看过去。
  也再一次路过那条从巴黎经往茫市的路,和邱一燃眼中的巴黎。
  将最后一张相片挂上去之后,黎春风盯紧邱一燃的眼睛,问,“你觉得怎么样?”
  邱一燃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些相片,又去看黎春风显得过分紧张的眼睛,笑了笑,迟疑着说,“不太清楚。”
  她的确渐渐失去了判断力,不太清楚这些相片到底是好是坏。
  “好吧。”黎春风说。
  然后又有些犹豫地启唇,“要不……”
  像是心电感应。
  她们在红色光线下对视,同时出了声,
  “试一下?”
  只是一个大胆,另一个犹豫。
  两个人的声音撞到一起,然后又都笑了起来。
  “怎么办啊黎春风……”大概是暗房太狭窄,太昏暗,邱一燃笑完了,又捂着自己稍微加快的心跳,喃喃自语,“我好像,真的还想要试一次看看。”
  黎春风牵住她的手,这次没有说什么“为什么亲我的时候心跳不加快”的话,而是很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太阳穴。
  在她恍然间望过去时。
  在那琳琅满目的相片下看她很久,最后伸手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尖,对她说,
  “那就试一试。”
  -
  要在三十岁重新出发去做梦,其实还蛮难的。
  但如果,有一个全心全意支持自己、鼓励自己的爱人,好像就没有那么难。
  邱一燃没有很莽撞地直接辞去书店的工作,每天待在家里做梦。
  而是白天在书店工作,晚上回家就将自己拍摄的照片整理起来,也多留意网站上的摄影投稿,以及从前她参与过的各种为新锐摄影师设立的赛事,也留意不同主题的摄影展,而休息日就穿戴着假肢在很多不知名的街巷去逛,仍旧也像从前那样,寻找自己新的拍摄对象……
  这也让她渐渐发觉一种变化——从前走过无数遍的路,当她穿戴着假肢重新走一遍,看到的就是不一样的视角,关注点不一样,看到的人也不一样。
  她为这个变化感到惊喜,觉得自己像是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去发掘。
  但并不急着去将那些照片投出去。
  而是享受现阶段的松散和闲适。
  她没有什么目的性,只像个新学摄影的愣头青,遇到什么自己觉得合适的人,就上去搭话,邀请对方成为自己的拍摄对象,并且花费时间与自己的拍摄对象相处,跟拍她们的日常生活。
  她拍了很多张废片,用了很多胶卷,清洗液,相纸……将一张张相片晾挂在书房里面,每天花费很多时间去观察,研究。
  她只是试着将这件事重新捡起来。
  真正将三十岁之后的第一组相片投出去,已经进入巴黎的秋天。
  这天。
  窗外飘起橘黄色落叶,当时邱一燃穿温暖的毛衣,颇为紧张地坐在书房里面,准备向某个不太起眼的小比赛投稿——
  发送时要填写参与人的名字。
  她在本名和ian之间犹豫许久。
  最后。
  她看向在客厅进行普拉提训练的黎春风——窗帘拉起来,微微透光,女人微抬着脸,下巴到肩颈的弧度很漂亮。
  黎春风在努力为年底的一场大秀做准备,这是她时隔很久的一场大秀,也有外界传闻说她即将退役,想必有很多目光都会定在她身上,试图找出她的弱点,再大肆宣扬。
  但黎春风从不胆怯,敢于应战。
  邱一燃在书房里静静地看了会。
  最后,她看向变得有些暗的屏幕,也看向自己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深呼吸一口,在参与人姓名那一栏填写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赤诚的爱
  ring。
  发出去后,她如释重负地关上电脑,接着走出去,为黎春风洗了一小盆蓝莓。
  然后就坐到沙发上。
  看着黎春风的背影发呆,时不时对看过来的黎春风笑一笑,又在心底研究今天晚上的食谱。
  这个下午过得极为普通,像往后的很多个下午一样。
  是在无数个普通下午中的一个。
  她们向市政厅提出的申请正式通过,也终于到了去登记的预约时间。
  她们没有大张旗鼓,邀请很多人来参与,只是手牵着手,慢慢散着步,到不想走的时候,就打了辆出租车,前往市政厅,重新领到了那本livretde famille。
  于是。
  她们再次变成了对方的合法妻子。
  不必在介绍对方的时候,十分别扭地说上一句“前妻”。
  也是在同一个下午。
  邱一燃回到家,就收到一封新邮件,她匆匆看了一眼,发现邮件抬头写着的是——
  【ring女士,恭喜你成功入选……】
  她滑到最后。
  发现是之前投稿的某个人文摄影展给的回复——
  她发过去的照片被选用了。
  “邱一燃?”黎春风突然喊她。
  邱一燃愣怔抬头。
  便看到黎春风已经打开了投影仪,拿着两个手柄,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