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谢谦然听了一会儿,听出这是一个女儿在打电话和父亲吵架。
  虽然被吵醒时有些烦闷,但听到这一段话,回过神来时,她居然对打电话的人有些微妙的羡慕。
  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已经是完全自立的成年人了吧?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后,一道人影站在了谢谦然跟前。
  女人微微沙哑的声音问道:“谢谦然?”
  谢谦然抬头,先从声音认出了来人是沈沂水。
  然后她逆着光,看见了沈沂水的样子。
  其实谢欣刚刚和沈父结婚时,是想要讨好这个继女的。
  那时候谢欣的屏保都是沈沂水的照片:那是高中生模样、穿着校服的沈沂水,面无表情,一副黑框眼镜,在阳光的映照下多了一分柔软。
  真正的沈沂水比照片多长了一身的刺,来自她除下眼镜后锐利的眼神、冷淡的神情和朱红色的唇。
  她手上握着部手机,眉头皱着,手机里还传来些模糊的中年男人的喊叫声。
  原来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她。
  谢谦然点头:“我是。”
  沈沂水颔首:“走吧。”
  谢谦然被领着上了电梯,升上7楼的时间里,沈沂水听着电话,只偶尔回以一些阴阳怪气的简短回复。
  “哦。”
  “是。”
  “说够了?”
  进门后,沈沂水便兀自去了洗手间。
  谢谦然被留在客厅,有些拘谨地观察着这间房子。
  沈沂水家的装修是极能彰显主人风格的:极简的黑白配色,客厅宽敞无比,却没有电视,家具只有一张餐桌、一把椅子、一方榻榻米。
  谢谦然站了一会儿,沈沂水还没有出来,她便先将手中的箱子放下了,拿起手机给父母报信:“没事了,已经进到房子里了。”
  母亲仍然是秒回:“没事就好,到人家家里要有礼貌,嘴不要那么硬,叫人要叫姐姐。”
  父亲则片刻后回道:“怪了,你姑父那边说怎么都说不通。那我去和他说一下。”
  谢谦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想法,于是退出群聊,想着给外婆再发条信息。
  但卫生间的门响动,沈沂水这时走了出来,衣服已经换了,脸上修饰的粉黛也卸去了,素面朝天,戴上那副黑框眼镜,只看着比化了妆稚嫩几分。
  她神情仍然很冷淡地,对着手机说道:“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没有那么大面子。没事挂了。”
  然后便摁断了电话,朝谢谦然走过来。
  脱下高跟鞋的沈沂水,虽然只比谢谦然高半个头,但仍然很有气势。至少谢谦然被她的气势压制住了。
  她想,该打个招呼。
  可是该怎么打招呼呢?该怎么称呼沈沂水呢?
  难道真的要像妈说的那样,喊姐姐?
  ……可是她喊不出口。
  嘴张了合,合了张——
  “干嘛呢?”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
  谢谦然抬头,才发现沈沂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步开外,双手环胸,眼神有些玩味地落在自己身上。
  谢谦然脑子一抽,脑中反复纠结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姐姐好……”
  话甫一出口,人就僵住了。
  脸上开始发烫,热度渐渐漫过耳根,遍布整个头颅。
  谢谦然攥着手指,有些忐忑地缓缓抬头,观察沈沂水的反应。
  沈沂水的反应让她更僵了。
  沈沂水皱眉了,黑框眼镜后,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冷淡——冷的结冰。
  “不熟,不用套近乎。”她说,然后打开身旁的一扇门,偏了偏头,“你房间。”
  便离开了。
  谢谦然在原地呆站许久,直到通身滚烫的温度,转为彻底的凉。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弯腰搬起地上塞满橘子的箱子,朝开着门的黑白配色房间走去。
  -
  梳理完案件材料,沈沂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抬眼的余光里,恰好看见门缝外边一抹突兀的橘色。
  沈沂水走过去,打开门,发现是一只印满橘子图案的纸箱。
  纸箱上有一张字条,字迹清秀、笔锋却很锐利。
  写着:您好,多有打扰,这是我外婆自己种的橘子,她再三叮嘱我带给您尝尝。如果不喜欢,放在原地就好,我明天收走。
  沈沂水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里住进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据她那位继母评价,方方面面都堪称完美,只有家庭条件不足的陌生女人……女孩。
  她蹲下身,捏起一个橘子——长得不大,外形很丑。
  剥开外皮,一股清新酸涩的柑橘气息扑面而来。
  沈沂水扒了一瓣来吃,一分酸、九分甜,不涩不腻,大概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橘子。
  她再看了一眼那张字条,除了写字时一笔一划务求清晰的青涩,一切也都恰到好处。
  吃完橘子,沈沂水想起自己方才对那个名为谢谦然的女孩的反应,再度揉了揉眉心。
  她自己其实也明白,神经爹是神经爹,谢欣是谢欣。
  至于谢谦然,只是一个想读书却没钱租房、寄人篱下、被迫懂事的女孩子而已。
  她跟神经爹较劲,人家小女孩又没做错什么。
  沈沂水长舒了一口气,拿了个橘子,站起身,朝对门紧闭着的房间走去。
  -
  房间内,谢谦然支了张小桌板,在床上学习。
  明天开学,为了准备开学考,她早早便开始预习高中知识。
  只不过学一会儿,她会走片刻的神,想起自己此时已经不在外婆家,而是住进了一个陌生人的房子。
  并且借住的第一天,还触了主人的霉头。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间显示晚上七点二十分,然后“外婆”两个字跳了出来。
  谢谦然接起电话。
  老人家在对面,很惊喜:“茜茜啊?是茜茜吗?”
  社会已经发展到人手一部智能机,但老人家的生活还和从前一样,堂屋里的座机电话还摆着,已经二十年了。
  谢谦然父母想过给老人家换智能机,无奈功能太过繁复,老人家学了半小时没学会,心疼钱,又将智能机退了。
  于是打不了视频,每回通话,总是先问对面“是茜茜吗”。
  “欸,外婆,是我。”
  “茜茜啊,好晚了,外婆本来都准备睡觉咯,你还在学习啊?”
  “嗯,我学完这一章就休息了。”
  “你吃过晚饭了没?人家管你饭吗?”
  “……嗯,吃过啦,管的。”
  “好好好,那就好,你住在人家家里,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知道的外婆,您放心,这边人都挺好的,都很照顾我。”
  “好……那就好……”
  ……
  十分钟后。
  房内,谢谦然挂了电话,又埋头回到高中数学。
  房外,沈沂水靠在门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第3章 “不吃吗,楚雨荨?”
  八点整,谢谦然放下手中的笔。
  时间不早了,她也实在饿得不行了。
  本来想今晚熬一熬,明早出去吃顿早饭顶一顶,现在看来非得吃碗泡面不可了。
  她打开书桌上的巨型双肩包,虽然打了几个补丁,但着实还是很能装。
  一袋袋红黄蓝绿的泡面整齐码成山,谢谦然不挑味道,从左上角挑了一包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客厅灯亮着,大概沈沂水还没睡。
  但或许正在工作,所以也还是要小声些。
  厨房——在这边。
  袋装泡面,拆开声音有些恼人,但愿不至于吵醒沈沂水。
  烧水壶……烧水壶……
  “你在干什么?”
  冷淡的女声,恰好在谢谦然做贼似的将头伸进橱柜里时响起了。
  谢谦然一个激灵,急着站起来,头在橱柜顶磕了个闷响。
  她仿佛听见沈沂水笑了声,但捂着头缓缓站直身时,看见的又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流血了?”
  “……没有。”
  “晕吗?”
  “还好,就是有点疼。”
  沈沂水点点头,随即换了些问题:“你干嘛呢?”
  谢谦然抿了抿唇,指向操作台上的泡面:“煮面。”
  沈沂水轻哼一声:“我亏待你了?”
  谢谦然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沂水朝厨房外偏了偏头:“走,去吃饭。”
  谢谦然听话地跟着往外走,并不敢回头,尽管她对那袋拆开的泡面有些心疼。
  下到车库时,沈沂水问:“爱吃什么?”
  谢谦然当然答:“都可以,我不挑食。”
  沈沂水不当她客气,想了想:“那吃西餐吧,以后整天吃食堂,带你吃点学校里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