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不由坐直了身,急切问道:“外婆出什么事了?你们现在在哪儿?妈,你说话呀?!”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和她说!不要和她说!你看看现在怎么办?”
  “我……我也没说,而且……”
  一阵嘈杂的声响过后,手机那头传来谢父的声音:“茜茜啊,你外婆没事,就是今天下午搬梯子上阁楼拿东西,摔了一下。我们现在在医院,你外婆已经脱离危险了。”
  谢父说的笃定,谢谦然却丝毫不相信:“外婆要是没事,妈为什么那么着急给我打电话?你让妈接电话!”
  谢父语塞。
  几秒后,电话被递给谢母。
  谢母却也道:“茜茜……外婆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妈妈就是有点害怕……”
  谢谦然沉默片刻,要求道:“那让外婆和我说话。”
  沉默,沉默。
  谢谦然左手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不是说外婆没事吗?你们让我和她说话啊?为什么不啊?”
  “谢谦然!”谢父在电话那头大声道,“你不要在这里闹,我告诉你你外婆住院,我和你妈妈已经焦头烂额了,你不要再在这里添麻烦!”
  谢谦然胸口既闷且涨,担忧、愤怒、委屈,满腔情绪在身躯里四处冲撞,寻求着宣泄的出口。
  但对父母的了解让她知道,任何情绪在与他们沟通时都是无用的。
  她只能呼吸,深呼吸,等到情绪受控,不至于让她崩溃得大喊出声,才低声道:“你们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来行不行?”
  “不行!”
  谢父在电话那头,回绝得很果断:“明天礼拜二,从省城回来坐火车六七个小时,你书不读了?”
  谢谦然声音发哑:“高铁只要两个小时,爸,求你了……”
  谢父却丝毫没有动摇:“坐高铁!钱是大风吹来的?我和你妈从来也没坐过高铁!就这么说定了,我和你妈会把外婆照顾好,你好好读书!”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谢谦然握着手机,痛苦得做不出反应。
  许久后,她从痛苦的情绪中抽身,手指微微发着抖,不断拨打谢父的电话,却没有一次被接通。
  她终于彻底崩溃,屈着身体,蜷作一团,两手仍然紧紧握着手机:“为什么……”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车身传递来重重的、却稳当的一震。
  窗外近在咫尺的绿化带显示着,车子已经停靠在了路边。
  谢谦然才从方才的事件中抽离,想起自己身旁还坐着沈沂水。
  发现这件事的第一瞬间,其实只让绝望的情绪更加浓烈。
  这让谢谦然意识到:她才察觉到自己喜欢沈沂水不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品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带来的喜悦,就在对方面前显露了狼狈至极的一面。
  拽着校服袖子,谢谦然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动作粗暴,但求迅速。
  “用这个。”一包纸巾却被递到眼前,沈沂水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
  谢谦然擦干净泪水,不敢看沈沂水,只垂着头低声道:“谢谢……对不起沈老师,让你见笑了。”
  片刻沉默后,沈沂水的声音仍然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可是她问:“离你家最近的三甲医院是哪家?”
  谢谦然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沂水。
  沈沂水也正看着她,眼神平静,莫名让人安心:“想一想,离你家最近的三甲医院叫什么,输进我导航里。现在没有高铁了,我们直接开车过去。尧县对吧?师傅,能开过去吗?”
  前座师傅有些紧张地答道:“当然能,三个小时,保管能到。”
  谢谦然一时说不出话,喉头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发哽。
  沈沂水见她迟迟不开口,想了想,解释道:“老人家摔跤如果要住院,恐怕不会很简单,一般要上三甲医院。我们先去离你家最近的三甲医院,如果老人家不在,我们再去其他医院找。”
  她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半,你要赶上课,时间是来不及的,我帮你请假。”
  谢谦然艰难地吞咽了几下,终于能够说话,但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话能说:“谢谢……”
  沈沂水下巴指了指前边的车载导航:“还客气什么?”
  谢谦然忙将医院地址报给师傅。
  车子调转车头,快速朝城际高速驶去。
  一路上,谢谦然将手机声音调到最低,仍在不断拨打着谢父的电话。
  不知道是因为在医院忙碌还是其他,拨打了几十次,谢父一次也没有接。
  最后谢谦然已经几乎绝望,颓然地靠在车窗上,额头抵在手机屏幕,沉沉地呼吸。
  驶入收费站,工作人员进行收费操作的这个空档,谢谦然忽然感觉到后脑勺被轻触了一下。
  温暖的人体温度传递过来,伴随抚摸的动作,让她浑身放松了下来。
  谢谦然抬头看过去时,沈沂水已经收回了手,关上车窗,抵御住窗外寒冷的夜风。
  就在她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时,她听见沈沂水说:“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夜太深,她们都太疲惫了,沈沂水的声音显得比往常温柔许多。
  谢谦然的心忽然安定了一些。
  凌晨三点,一辆黑色大奔停在尧县县医院前。
  谢谦然匆忙下车,一路跑到前台:“您好,请问今天有没有一位老人因为摔倒住院?”
  前台有些不耐:“医院每天都有老人摔倒住院,你说的是哪个?”
  谢谦然这才发觉自己忙中出乱,平复了呼吸,缓缓道:“一位叫李春芳的老人,烦请您帮我查询一下。”
  前台这才慢慢挪动鼠标,许久后,答道:“二楼急诊室,这边坐电梯上楼左转就是。”
  “好,谢谢。”谢谦然立刻便打算往急诊室去。
  但跑到楼梯间,站在电梯前时,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四处扫视着,但始终找不到沈沂水。
  由沈沂水带来的安全感骤然消失,电梯门开启,人群上上下下,投来奇怪的视线,谢谦然却还在原地打着转,四处搜寻沈沂水的身影。
  不久后,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谢谦然抬起手机,便收到沈沂水发来的短信:“停车位不好找,你先去找人,把病房号发给我。”
  谢谦然忙把方才前台所说的话在手机上复述了一遍。
  “叮——”
  短信发送后,电梯恰好再次下到一楼。
  谢谦然深呼吸,踏入电梯。
  二楼左转,一排的急诊室都亮着红灯。
  门口长凳上,坐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谢谦然一眼便找到了谢父谢母。
  两人靠在一块儿,谢母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们都没有发现谢谦然。
  直到谢谦然走到他们面前,两人才露出见了鬼一般的惊恐表情。
  谢父更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以足能够吸引整个走廊视线的声音吼道:“我不是不让你来吗?谁让你过来的?”
  谢谦然视线从亮着红灯的诊室门口移开,咬牙答道:“我凭什么不能来?这是我的外婆!”
  谢父被她的态度激得更是震怒,但谢母显然有应对这一切的法子。
  她低声附在谢父耳边说道:“都是人,旁边都是人……”
  谢父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四周环顾了片刻,将探究的目光都瞪视回去。
  谢母上前,伸手去拉谢谦然,落了空。
  她动作僵了僵,最后只将手收回来,恳求般地看向谢谦然:“茜茜,你不要怪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不是不想让你见外婆,是你要读书……家豪也要读书,我们也没有让他过来……”
  家豪全名谢家豪,是比谢谦然小四岁的弟弟。
  谢家豪出生后,谢谦然便基本不住在家里,她和这个弟弟并不亲,时常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或者说,是这个家忘记了还有谢谦然这么个人。
  谢谦然有些无力:“他和我一样吗?他从出生起就被你们带在身边,甚至一年才见外婆一面。我——我被外婆带了十几年……这一样吗?”
  谢母哑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此时谢父却又找到了话头:“我们不让你来,也是你外婆的意思,她想让你好好读书。现在你大晚上的跑过来,明天书又读不成,多让你外婆失望!”
  谢谦然苦笑一声:“我不信外婆会对我失望,外婆和你们不一样。”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了谢父的逆鳞,他忽然暴跳如雷,连周遭人的目光也不管,扑过来便朝谢谦然脸上扇了一下。
  “你再说一遍!我真是白生你了!”
  这一下直打得谢谦然眼前黑了几秒,这几秒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也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
  有人扶住了她,否则她甚至可能倒在医院的地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不是因为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