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贺丹说:“你进去了?”
  “当然没有,没有令牌,寻常人进不去皇家寺院。
  “好端端的皇子府,成了皇家寺院,一群秃头来来往往,我探头看了眼,荒凉极了,不成个样子。”
  沈彻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空里以后第一次哭。
  对于未来,无论描述得怎样惨烈,沈彻闻未能身临其境,听起来朦朦胧胧的,似乎隔了层纱,因此连痛苦都不是真正具象的。
  直到他站在了二皇子府外,看着陌生的和尚在洒扫清理,才真切地感受到了物是人非。
  周贺丹只听着,垂眸不语。
  “我还是想不通。”沈彻闻将眼泪在衣袖上蹭干,抬起头,盯着周贺丹。
  周贺丹的皮囊是当真好看,即便此刻憔悴不堪,依旧容色不减。
  今日下葬完毕,他脱了丧服,却依然穿着白衣,勾魂的鬼一样。
  一想到这人不仅抢走二皇子,还使手段与自己发生过关系,沈彻闻便无法抑制地厌恶起对方。
  “想不通什么?”周贺丹问。
  “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和你成亲。”难道未来某天自己也会被周贺丹这张皮囊俘获?变成那种浅薄的色鬼?
  沈彻闻没来由感到一阵绝望。
  仿佛连未来的自己都已经无法理解信任。
  周贺丹摸向沈彻闻的侧脸,用了些力,将沈彻闻的脸抬了起来。
  沈彻闻酒喝了太多,连反抗都错过了最好时机,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周贺丹摆弄。
  “想不通吗?”周贺丹语气冷了下来,沈彻闻从他眼中突兀地看出一抹凉意,“想不通就慢慢想吧。”
  第5章 天授十四年
  *注意,本章是二十九岁的大沈视角。
  距沈彻闻假死已过去半月。
  任谁也想不到,西平王府那个金丝楠木棺材里装着的,是经沈天星易容的刺客尸首。真正的沈彻闻躲在客栈里等鱼上钩。
  “如何?”沈彻闻坐在京城一间简陋客栈里,连盏灯都没点。
  黄昏过后,房里如同泼了层墨,到处都阴沉沉的。
  沈天星回禀道:“我们的人已将书信带去南疆,谢将军答应帮忙调查刺客行踪。棺椁也已顺利运回王府,没人怀疑。”
  “嗯。”沈彻闻眉头紧蹙,手指敲了敲桌面,“向之怎么样?”
  向之指的是西平王妃周贺丹,两人感情甚笃,人前互以表字相称。
  “王妃自然伤心极了,强撑着主持大局。王府人太多,我没能找到朝王妃透底的时机。”
  沈彻闻不悦道:“应该说的……算了,明晚过来,给我易容,我亲自去说。”
  沈天星应声,似乎欲言又止。
  沈彻闻扫了他一眼:“说。”
  沈天星才道:“我今日伏棺回府,见着王妃,王妃似乎……似乎有了。”
  “什么?”沈彻闻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再没了刚刚那股气定神闲。
  他直接起身,小凳被朝后撞了几寸,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响声。
  自从成亲后,周贺丹身子越发不好,沈彻闻便没再敢让他怀孩子。
  反正已经有了阿南,王府也不缺继承人,不需要再生小孩。
  沈彻闻以前想过,以后成家至少要生两个孩子,儿女双全最好,但真和周贺丹情投意合以后,才觉得全是放屁。
  他半点苦也舍不得周贺丹吃。
  “我都是用羊肠的套子,怎么能有了?”
  沈天星可半点不想掺和沈彻闻床榻上的事,支支吾吾说:“兴许,兴许是破了呢?”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一趟。”沈彻闻从行李里头翻出来夜行衣,三下五除二给自己套上,干脆利落。
  周贺丹身子这样,再怀孕生子怕是得要了大半条命去。若是自己早知道,绝对不会任由周贺丹留下孩子。
  也不知道究竟几个月了,还能不能打掉。
  沈天星劝沈彻闻冷静,至少易容以后再出去。沈彻闻摆摆手:“来不及,我蒙个脸先去了。你明晚再接着过来,跟我说一下都有谁去了王府。”
  沈彻闻是生怕自己去晚了一步,周贺丹因为自己的死讯动了胎气出事。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沈彻闻怕是得真死了才能谢罪。
  眼下宵禁已过,沈彻闻自然不可能走大路,抄小路配合轻功,半炷香就到了王府门口。
  入京后沈家就一直住在此处,宅院哪有偏门哪有小道,沈彻闻熟悉得很。
  今夜无月,他冒着夜色摸黑靠近王府,三下五除二翻上院墙。
  墙的另一边是王府后花园,夜里不会有巡逻的府卫过来,相对安全。
  沈彻闻向来武艺极好,翻过去轻而易举,却不知道到底为何,跃上墙头后突然感觉身后有双手猛地一推。
  随后沈彻闻失去平衡,一头栽了下去。
  后花园西北角里有个方便花匠取水用的水井,小小一个,也不起眼,沈彻闻不知哪来的鬼运气,好死不死直接掉了进去。
  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就已经身处一间陌生卧房了。
  这里显然不是西平王府,但屋内装饰华贵,不是寻常百姓能住的地方。
  沈彻闻率先想到的是自己行踪暴露,被人绑了过来,脑海里把乐书音的两个王爷弟弟怀疑了遍,随后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些记忆片段。
  十年前自己好像就掉进过井里,之后到了间陌生灵堂。
  等等……这些记忆之前也有吗?
  沈彻闻困惑起来,似乎有什么转瞬即逝,随后又无比笃信起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
  他顺着虚掩的窗子看了眼外头,一轮残月挂在夜空,天上空荡荡的,没有云彩,因此即便是残月,也映得院子明亮非常。
  沈彻闻往床边走了走,夜色里看不清低垂的帘幕后是否有隐藏的身影。他伸手撩起床帐,紧接着,刀刃的寒芒借着月光闪入他的双眼。
  沈彻闻没有思考的余地,直接伸手捏住了躲在床上人的腕子,将对方死死按在床板上。
  “说,你是谁?”沈彻闻冷声问道。
  “这话我该问你才对吧。”被控制住的人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慢悠悠地说道,“你半夜来我屋里,问我是谁?多少有点不太讲理。”
  这温吞的语调沈彻闻再熟悉不过,他松了口气将人放开,随后一把扯掉脸上黑色的蒙面巾,扯起嘴角:“向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刚没伤着你吧?”
  周贺丹坐起,茫然地看着眼前人。夜里没有点灯,床帐将唯一的月光也挡在了外头,即便这人近在眼前,也只能隐隐看到一个轮廓而已。
  沈彻闻见眼前人没反应,于是伸手撩开了帐子让月光照进来。
  “心肝儿,真不认得我了?”沈彻闻凑近周贺丹。几个月没见自家王妃,沈彻闻想人想得心发慌,他自己都没发现,此刻的语调态度,跟求丨欢也差不多了。
  周贺丹满脸费解,心说白日里头见到的沈彻闻那剑拔弩张的模样,跟现在可是判若两人。
  “王爷,三更半夜的,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春?”周贺丹问,“二皇子府上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二皇子府?”沈彻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脑海中突然又凭空出现了段奇怪记忆。
  记忆里,十年前的自己被自家王妃告知穿越到了十年后。
  沈彻闻立刻跳下了床,朝周贺丹询问火折子在哪,费劲点燃桌上的烛火后,沈彻闻端着烛台凑近了床上的周贺丹。
  周贺丹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静静看着沈彻闻瞎折腾,任由着他去。
  沈彻闻仔仔细细端详起烛光里的周贺丹。
  眼前人容貌上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脸上没了病容,身上散发着一股已在西平王妃身上消失不见的生机。
  烛火往下移了移,盈盈一握的细腰,不见任何隆起。
  果然,自己这是回到了十年前。
  沈彻闻失控地笑起来。
  这可是十年前!
  那个故旧皆在的十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的十年前!
  “王爷,你笑归笑,别把蜡泪滴我床上,大半夜的没法洗,万一着火了也挺麻烦的。”
  沈彻闻连连摆手,边放下蜡烛边说:“心肝,在我面前就别装你那套贤良淑德了。”
  周贺丹脸上笑容僵住:“我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咱们成亲差不多九年了,我对你的性子熟得很。”沈彻闻凑近,“对了,我来自十年后。”
  周贺丹掩唇笑了声:“王爷,需要我找二殿下替你请位太医过来吗?”这沈小王爷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半夜突然就得了癔症?
  沈彻闻搂住周贺丹,手指顺着他的里衣往下移动,停留在他背上的某处,靠在他耳边说:“这里有颗胎记,像花瓣,我最喜欢。”
  周贺丹愣了愣。
  他和沈彻闻几个月的那次,连外袍都没脱,沈彻闻不可能知道这么隐秘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