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仔细一看,琉璃塔顶上还供着什么东西。
  因为离得远,沈彻闻看不真切,只瞧着是几块白色的东西,跟骨头似的。
  周贺丹径直走到供桌前,一言未发跪了下去。
  沈彻闻没想到他突然这样,吓了一跳。一座佛寺的正殿里不供佛像就已经不太对劲,这供桌上只有香炉没个神位也不太寻常。
  这种时候周贺丹突然虔诚地跪下参拜,莫名让沈彻闻感觉到了一丝诡异。
  如此肃穆的环境下,沈彻闻开口询问都显得有些费力。
  而此时,周贺丹口中喃喃念起经文,更是把这种诡异的氛围拉高到了极致。
  一分一秒都变得度日如年,沈彻闻死死盯着琉璃塔顶供着的东西,越看越觉得里面是骨头……应当有两块,一大一小叠放在一起。
  这里不会供着的是什么邪神吧?
  但这是皇家寺院,供邪神也太说不过去了。
  而且乐书音在沈彻闻的记忆里,从他从军营回京后就在信佛吃斋,突然转了性子供奉邪神也说不过去。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那么久,周贺丹才起身。
  他身子原本就不好,跪久了更是虚弱,起身的时候步伐不稳,看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沈彻闻立刻扶住他,走出主殿后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东西了?”他不记得周贺丹有这方面的信仰。
  “我不信……只是觉得这样做,会好受一点。”
  “好受?”
  周贺丹咳嗽了几声,捂住口鼻的掌心里露出血来,他摸索着掏出帕子,一言不发地把血擦干。
  沈彻闻再没心思管这寺里到底供了什么,抓住周贺丹的手,瞪大双目问道:“怎么吐血了!”
  周贺丹手指蜷缩,抓住帕子,冲沈彻闻摇头:“不用担心,孩子没事。”
  “不是孩子的事!”沈彻闻的心没来由地紧缩起来,“你怎么样,身体难受吗?”
  “没什么感觉,已经习惯了。”周贺丹说,“反正我这个人命里带煞,父母兄弟没有一个幸免于难,与其害死你和阿南,不如我先走了。”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沈彻闻说,“若说双亲兄弟,我也自小没有,视作兄长的书乾哥也落得那般下场,难道我也命里带煞吗?”
  “小王爷福泽深厚,怎是我这种人能比的?”周贺丹说话的时候,又有血从嘴角滑落。
  沈彻闻紧张地伸手,用手指一点点抹掉周贺丹脸上的血痕,慌张地说:“如果我福泽深厚的话,那我就把自己的福泽分你一半,我们一道好好活着……好吗?”
  第24章 新成元年
  离开二皇子府时, 周贺丹坚持不愿意坐马车,要自己走一走。
  沈彻闻当然不会同意周贺丹步行回府,但没办法说服他上马车……周贺丹其实是个相当固执的人,或者某种程度上应该称为偏执。
  沈彻闻想了想, 心说要不干脆直接把人强行抱上马车, 但很快否决了。周贺丹现在的身子经不起一点折腾, 万一不小心伤了他,反而是因小失大了。
  反正两府离得并不远,沈彻闻让车夫把马给解开,自己牵着马跟周贺丹一道走,防止周贺丹半路不适,方便带他回去。
  今天的周贺丹不正常, 至于哪里不正常……沈彻闻思索半天,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今天是二皇子的生辰。
  周贺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一反常态?
  沈彻闻突然有点恨自己记性这么好,回过神来又不知道自己在恼火什么。
  该自责才对。
  自己完全没记起未婚夫的生辰,竟然还要情敌来提醒,实在太失败了。
  走了段路,周贺丹突然开口:“我们先不回府, 先去趟永桂街好不好?”
  沈彻闻瞧着周贺丹看向自己的眼神, 硬生生把“不好”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可以, 但是如果你身体不舒服, 必须立刻跟我说。”
  周贺丹笑着朝沈彻闻保证。
  永桂街在京城闹市,离这边有段距离,回王府也不顺路,沈彻闻思索再三鼓足勇气, 将人打横抱起,随后轻功跃上马背,把周贺丹护在怀中。
  周贺丹吓了一跳,本能往沈彻闻怀里缩,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
  一路上沈彻闻心猿意马,毕竟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周贺丹贴得这样近,很难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对于那种事情,沈彻闻唯一的经验就是画舫那晚。
  当时他喝得有些醉了,记得的事不多。此时周贺丹离他这么近,一吸鼻子就能闻见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一部分记忆陡然复苏了。
  他仿佛眼前出现了周贺丹那晚散乱的长发,感受了对方水一般软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沈彻闻脸上的温度逐渐升高,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很快起了别的反应。
  他控制缰绳的手臂突然僵住,羞愧得恨不得当场跳下马。
  周贺丹自然感受到了异样,笑笑说:“小王爷你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吗?”
  “是……太颠簸了,你总蹭到,我那方面又没障碍,自然会这样。”沈彻闻欲盖弥彰地辩解道。
  “别紧张。”周贺丹说,“这么多年,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见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所幸少年人的火气来得快散得也快,沈彻闻很快恢复正常,加速往永桂街骑去。
  街上人流拥挤,沈彻闻又抱着周贺丹下来,同之前一样牵着马走。
  走到鹤云斋前,周贺丹迟疑片刻进了铺子。
  “荷花糕还有吗?”周贺丹问。
  小二笑盈盈迎上来:“公子可是来得巧了,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呢。咱家的荷花糕,往年这时候都是朝宫里送的,公子若是想吃还吃不着呢。”
  “那怎么今年就吃得着了?”沈彻闻拴好马跟着进来问道。
  小二为难地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这不是……国丧了吗?”
  原来是乐书音爱吃……沈彻闻看向周贺丹。
  周贺丹今天的一举一动,仿佛一直有把乐书音放在心上。
  “周大人,当年你与先帝情投意合,是那贼子强行把你掳进了府。”沈彻闻脑海里不由闪出自己刚来那天灵堂外朝臣们的话。
  难道是真的?
  当年真是自己强行拆散了老二和周贺丹?!
  难道周贺丹根本没有喜欢过自己,只是认命了而已?
  沈彻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理智灼烧殆尽,眼神里渐渐溢出了狠戾神色。
  周贺丹,你就算再喜欢乐书音也没用了,你现在是我的了。我得不到乐书音,你也永远别想得到!
  周贺丹没有注意到沈彻闻的变化,也没管小二的吹嘘,只是拿出几块碎银淡淡说道:“给我包一份吧,送去西平王府。”
  小二摆手:“可用不着这么些银子,几贯钱也就够了。”
  “留着打酒喝吧。”说完周贺丹没理会小二的道谢,又转身走出了铺子。
  沈彻闻一言不发地牵着马跟着他身后,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便听见有人在喊“周太傅”。
  沈彻闻循着声音抬头,看见四皇子乐书景扶靠在京城最大的酒楼登云楼二层的栏杆边。
  “上去看看?”周贺丹问。
  沈彻闻点头,把刚刚的情绪暂时抛到一边。
  两人在小二的引领下上了二楼,整个二层都被乐书景包了下来,此刻所有王府侍卫都在楼下,二楼只有乐书景一个人在。
  乐书景喝得烂醉,头发散着,衣裳也胡乱披在身上,周身散着浓郁的酒气。
  看见周贺丹乐书景就朝他招了招手,随即哂笑道:“周太傅还真是喜欢这个新姘头,走哪都带着。”
  周贺丹没反驳,护着肚子跪坐在了他对面。沈彻闻侍立在一旁,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没资格坐着跟乐书景对话的。
  “康王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
  乐书景兀自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闲着没事干嘛,算着今儿是二哥冥寿,打着他的旗号自己找找乐子。就算有御史弹劾也不怕,就说是思念二哥借酒消愁咯。”
  国丧三年,文武百官都不能寻欢作乐,更不用说在酒楼里喝得烂醉。想都不用想,下次上朝乐书景必定能得到雪片似的参奏折子。
  乐书景清醒时阴郁,喝醉了又显得荒唐,沈彻闻看不明白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但沈彻闻从乐书景身上看见了朦朦胧胧的悲伤。仿佛他也是被时间抛下的可怜人,不愿认命,不想往前看。
  周贺丹跟乐书景本就没什么交情,听见乐书景这样坦诚,怎么开口都不合适,于是脸上挂笑,默默在一旁点头应和。
  乐书景看着周贺丹的表情,突然大笑起来。
  “王爷笑什么?”周贺丹淡淡问道。
  “周向之,我笑你是个傻子。”乐书景说,“乐书音死都死了,还查他是怎么死的,有什么意义?生怕没有引火烧身是吧。”
  周贺丹说:“我得到如今的位置,多亏了陛下提拔厚爱,陛下死得不明不白,我怎么能不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