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彻闻下意识看向周贺丹,周贺丹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燕台意笑眯眯地揽着沈彻闻下车。
  但下了马车后,燕台意没带他走远,只是站在路边等着。沈彻闻能隐隐听见马车里的交谈声。
  沈彻闻能听得见,燕台意自然也听得见,可明知道自己能听见却不走远,说明了什么?沈彻闻当然不会傻兮兮以为乐书音已经信任自己。
  他看向燕台意,燕台意冲他笑笑,口都没开。
  沈彻闻突然茅塞顿开。
  乐书音是故意的。接下来他要讲的话,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但有意想让自己听见。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随着乐书音这句话出口,马车里陷入了沉默。
  第55章 天授十四年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乐书音跟周贺丹说话时, 语气依然还是冷冰冰的,听不出喜怒,“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周贺丹把头低下来,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他因为紧张轻咬起下唇, 但坚持着一句话也不回答。
  乐书音眼睛在周贺丹的面容与腰腹间来回扫过, 最终伸出手放在周贺丹肚子上。
  周贺丹如同收到惊吓一般, 身体不自然地缩了一下,但发现乐书音没有恶意后,很快恢复了自然。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当年也是这样,肚子好大了,还在拼命瞒。我以为他变了心, 同他赌气很久……”乐书音的话戛然而止,只是手仍停留在周贺丹的肚子上。
  他把外衫宽松的布料压实,轻薄的蚕丝紧贴周贺丹的皮肤,露出不自然的弧度。
  乐书音注视着拼命压抑情绪的周贺丹,看着他腰间被自己揭穿的秘密,反而兀自陷入了一种类似惊慌的状态。
  他身体开始发抖,眼睛染上水汽, 为了藏匿情绪他只能把眼睛闭起来, 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抓住手腕上佛珠,一颗一颗地转动着。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乐书音才再次恢复了平静:“沈彻闻的, 对吧?”
  “对。”周贺丹终于开口。
  “你去找过他很多次,他没能给你答案。”
  周贺丹不语,他弄不清乐书音的想法,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说话。乐书音总会告诉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想要名分吗?”乐书音不停问道, “想做西平王妃吗?”
  西平王妃是陛下给你的位置,周贺丹想。但他一个字也没说,因为清楚,这种话说出口,乐书音情绪会再次无法控制。
  哥哥去世后,乐书音变得很脆弱,自己和燕台意都在尽量不去干扰乐书音的情绪。除了寻死外,他们配合乐书音的一切想法。
  “我也不知道。”周贺丹说,“顺其自然吧,我什么都不强求。”
  车厢内又静了许久,才再次响起乐书音的声音:“你跟他很像。”
  “我只是拙劣地在模仿他,一个低劣的冒牌货。”周贺丹自嘲似的说道。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给自己戴上了名为“兄长”的假面。
  遇到痛苦、困境、不甘的时候,他总是在想,如果哥哥在会怎么做。似乎模仿周贺青,周贺青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这种想法支撑着周贺丹在污秽残酷的地方活下来。
  真正温和善良好脾气的人是周贺青,自私怯懦虚伪的才是周贺丹。现在周贺青不在了,周贺丹更是紧紧握住了兄长的外皮,把自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似乎这么做,死的那个就不是周贺青。
  乐书音再次不言语,他不能让自己的注意点最终落在周贺青身上。所有关于周贺青的回忆都是一把凌迟刀,片着他的血肉,让他发疯。
  所以他几乎不提及周贺青,因为清楚,哪怕不过只言片语,他都会产生立刻把手腕上的佛珠勒进自己脖颈的冲动。
  但他不能死,因为他死了,这世上最爱周贺青的人就会变成周贺丹,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你一直喜欢沈彻闻吧。”乐书音问。
  周贺丹微微睁大了眼。他不知道乐书音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乐书音说:“我知道的,你喜欢他。你喜欢和我出去,因为可以见到他。所以那天晚上,我想了个办法,让你能接近他。”
  周贺丹再掩藏不住情绪,眼中露出的不可置信的神色。
  原来画舫那晚,真不是个意外。
  “但我没想到,那晚过后,你们依然跟从前一样,还连累你怀上了孩子。”乐书音握住周贺丹的手,“我要向你道歉。”
  周贺丹摇头,斟酌着说道:“我很欢喜。”
  “你最近与那个侍卫很亲近?”乐书音又问,“府里很多人同我说发现你们举止亲密。”
  周贺丹再次惊讶起来,出了院子他与沈彻闻一直保持应有的距离,没想到还是被乐书音发现了不对劲。
  “没有这回事。”周贺丹迅速否认。
  “我也觉得是这样。”乐书音说,“我会想办法让你嫁给西平王,有这个孩子,他会愿意娶你。那个侍卫配不上你,如果他纠缠你,我会把他送回东宫,将这件事告诉乐书乾,让他跟他的主子一起颜面扫地。”
  “殿下放心,我跟他当真只是普通相交,不知道到底是谁,同你说这种闲言碎语。”
  乐书音见周贺丹对嫁入西平王府没有异议,于是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他:“这个孩子会是女儿吗?”
  周贺丹第一反应是说不知道,可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知道。
  “是男孩。”周贺丹又描补道,“我觉得会是男孩。两个男人很难能生出女孩。”
  乐书音再次摸向周贺丹的肚子。胎动变得很明显,这让他想起,曾经与周贺青期盼过的孩子。乐书音似乎又想流泪,只拼命眨眼让自己从情绪里抽离。
  “以后如果你生了女孩,过继给我吧。”乐书音的语气不是商量,也不是命令,准确地来说,像一种恳求。
  周贺丹没有表态,乐书音的要求让他感到茫然。
  “如果是个女孩,她一定会长得很像洄洄。”乐书音微微勾起唇角,朝周贺丹许诺,“我会好好养大她,给她我能给的一切。以后无论我是郡王、亲王……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会是我的继承人。贺丹,好不好?”
  “这么做你会高兴吗?”周贺丹问。乐书音为他赎身,给他庇护,是周贺丹仅剩的亲人,周贺丹想让他高兴点,也希望他可以在一切结束后找到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想看着洄洄长大。”
  “那你要好好照顾,把她当成你们的女儿。”
  车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燕台意叼着草梗,双手抱臂靠在车轮边闭目养神,沈彻闻也跟着低下头装作发呆。
  里面的谈论声时高时低,个别字听不清,但大体都传到了沈彻闻的耳朵里。
  沈彻闻明白了乐书音为什么默认自己可以听这次谈话。因为他想警告自己,周贺丹是未来的西平王妃,自己招惹不起他,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不要对周贺丹产生不该有的妄念。
  但乐书音不知道的是,庚辰不止是庚辰,也是沈彻闻。有些话,身为东宫暗卫的庚辰听了也不会在意,但来自庶安五年的沈彻闻却拨云见日。
  这短短一盏茶的谈话,他至少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自己和周贺丹画舫那晚,果然不是个单纯巧合,而是乐书音处心积虑的一次谋划。他或许是想将周贺丹推给自己,以避免亲自与自己联姻。
  随之而来令沈彻闻豁然开朗的第二件事,便是乐书音命令自己监视周贺丹的理由。他要知道周贺丹与沈彻闻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判断自己推波助澜的时机。
  他前几次在太子面前主动询问自己的归期,很大可能也是为此准备的。
  第三件事则是沈彻闻终于弄清了乐书音要过继阿北的真正原因,以及周贺丹为何很轻易就答应了他。在原本的时间里,沈彻闻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个人应该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周贺丹一早答应了他。
  沈彻闻并不认识乐书音口中的“洄洄”,但多少能猜出来。毕竟十年后的奉先殿偏殿,除了皇后,还供奉着太子的牌位。
  可随之而来沈彻闻产生了更多疑惑。
  这个孩子是哪来的?什么时候出生,又是怎么死掉的?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这件事还需要慢慢去查,沈彻闻眼下更在意的事,还是自己与周贺丹在画舫上的那晚。
  他努力回忆更多的细节。
  天授十二年开年他就被皇帝以“沈家以军功起家,身为沈家子孙应在军营历练”为由,派去了边关历练。
  天授十三年的秋天,沈彻闻被召回京城。也就是那时,他在乐书和的酒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周贺丹。
  沈彻闻发觉,自己这次回来,乐书音似乎发生了变化,突然开始修佛,性格也变得更加古怪孤僻。而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人,从原本默默无闻的阿青变成了光彩夺目的周贺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