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噢,是那个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
  他怎么在这儿?于顾呢?
  肖淳费力地睁开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模糊不清地看见了站在身前的一身白袍。
  老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捋着胡须,叹道:“说你聪明也聪明,说你糊涂也糊涂。怎么能选这种方式呢?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这会儿早该去循环了。感情啊,果然只会让人失去最基础的判断力。”
  肖淳听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脑子里一团迷糊,心道:这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我还寄希望你能给关卡提供足够的能量,可不能就这么死这儿啊。”老者微微弯腰,俯身下来,手指按过肖淳的额头,“我是相信你才做了这样的计划,到头来掉链子的怎么能是你自己?傻不傻,啊?”
  肖淳就听到一个“傻”字,费力地动了动嘴,却没说出话来。
  老者弯腰细听,哼了声:“骂我呢?我问你,还想见于顾吗?”
  肖淳原本应该无法动弹的,此时他的模样惨烈极了——肚子被剖开了,两边肩膀没有一块好肉,腿骨、手骨都被啃光了,整个人破破烂烂如坏掉的玩偶娃娃,就这么躺在血泊里,甚至无法分辨出是具人形。可本该无法动弹的他,在听到“于顾”二字时竟生生弹了起来,他肌肉痉挛着、腹部鲜血随着这一下动作大量涌出,喉咙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
  白色门板上的倒计时还在不慌不忙地跳动,若非老者帮他延长了心跳的时间,他早就没了呼吸。
  老者被他吓了一跳,眼带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现在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肖淳的脖子无法转动,筋都断了,只能如弯折的柳条,软弱无力地朝下耷拉着。他俊秀的脸肿胀脏污到已无法分辨出原来的形貌,他费力地想转动头来看人,用背抵靠在门板上,以此做支撑,却只是重心不稳跌倒进血泊里,仰面朝天。
  他眼珠子迟滞地转动,锁定了上方的老者。
  老者摇头:“可惜了。”
  肖淳张了张嘴,喉咙里堵塞的血污吐了出来。
  老者道:“我也保不了你多久,最后一点时间,给我一点利用价值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说罢,他不等肖淳反应,一手在肖淳眼前抓了一下——那是个诡异至极的动作,诡异到仿佛是在做某种令人背脊发凉的法术。
  可关卡里是没有“法术”这种东西的,一切都和关卡设定有关,是能用逻辑去推理的。
  但此刻,肖淳顾不上去猜测对方是什么逻辑了,他眼前再次一黑,又一白,便以意识碎片的模样看见了于顾。
  雪白的房间里,老者一把拉开了唯一的出口,于顾被他拎在手里,正要被丢出去。肖淳简直是条件反射就冲了上去,一把要捞住于顾的手,却只是穿透了过去。
  肖淳用力太大,这一下反而将自己穿透过二人,狼狈摔在了地上。
  “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告别。”为了将肖淳的负面情绪刺激到最大,老者自然要给二人时间,还不能把真相告诉二人,以防肖淳的情绪能量不够。
  他似是而非地道:“你们不是一直想出去吗?如此不就合了你们的心意吗?只是出去后会是什么光景,恕在下无从知晓,不作保证。”
  于顾吃力地环视周围,身为活人,他无法看到任何意识碎片,但他知道,老者一定是在和肖淳说话。
  于顾无法朝肖淳解释,他的嘴同样被老者定住了,他张不开口,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手脚剧烈挣动,使劲儿摇头。而这在肖淳看来却更像是他被用了私刑,只是看眼神的话,倒不像是精神出了问题的样子。
  肖淳最害怕的,就是老者毁掉了于顾的所有意识碎片,然后将人丢出去。那于顾的后半辈子就真的完了。
  肖淳不知老者能不能听见自己,按理说,哪怕对方是使者,拥有的权限更大,也未必能看见、听见意识碎片的存在。在关卡里,一切都要符合设定、逻辑和关卡底线,比如能量是关卡的底线,再往上,替它获取能量、制造更多能力者的是先知、使者;而无论使者和先知要做什么,又必须符合关卡核心运行逻辑,不能任意妄为。
  譬如他们要见关卡里的人,就必须以托梦的形势。
  他们想监视监听某一个关卡,就必须在其中埋伏下能量通道,且通道还必须符合关卡设定,而不是他们生造一个出来就行的。
  肖淳此时早将自己的生死抛之脑后,也不太记得方才有多疼了——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会令他选择性遗忘痛苦的记忆。
  他现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于顾身上,试探地开口:“你专程把我叫来,只是为了让我们告别?但又不让他说话?”
  老者没有任何回应,于顾也仍在想办法挣脱,看来确实是无法听到自己这个意识碎片的声音的。
  如果是这样,又有什么必要将自己弄过来?
  自己死就死了,他明明可以随意处置于顾,何必节外生枝?
  这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绝不会做任何浪费时间精力的事,也绝没有常人该有的感情。所以,他绝对有其他目的。
  肖淳眼下其实很难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很慌,也很乱,知道自己必死以及刚才面对丧尸群时,他大概已榨光了自己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现在,他几次想逼迫自己冷静,思考现状和解决办法,却根本做不到。
  他像个纯粹的傻子,脑袋空空,努力试想了几次老者要做什么,却像那同通持续忙音的听筒,收不到任何回音。
  肖淳朝于顾走近几步,于顾先前躲丧尸群也受了些伤,嘴角还挂着血。肖淳心疼了,手指隔空轻轻抚过,挣扎中的于顾一顿。
  于顾在2楼的时候已经知道,当一阵古怪的阴风包裹自己时,说明附近有意识碎片的存在。
  他猛地转过头,漆黑的眼眸瞬间和肖淳对视上了,就仿佛他真的能看见。
  肖淳心里一酸——无论老头有什么目的,自己伤成那样是活不了了,或许这就是自己和于顾的最后一面,若能帮助于顾出去……可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他的手指微抖,轻轻抚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于顾微微侧头,仿佛是将脑袋靠在了他的掌心里。
  肖淳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了手,指尖握拳,压抑住急促的呼吸。虽然谁也听不见。
  “告别好了吗?”老头似乎还很讲道理,将门彻底拉开了,于顾也好肖淳也好,这都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门外的景象,那是一副令人恍惚的画面,好像是一场久远的有些模糊了的梦境。仅一门之隔,外头和里头完全是两个世界——肖淳听到了从现实世界传来的声音,有车辆的喇叭声,车轮压过井盖的“喀拉”声,鸽子的咕咕声;匆忙的人群从门外走过,谁也没多瞧这扇奇怪的门一眼,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孩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喊着不要去补课,年轻的女孩们嬉笑讨论网上的八卦,可爱鲜艳的手机链反射夕阳的余光,温暖又不真实;街边的餐馆热闹而有烟火气,等着送外卖的骑手们不停打着电话。
  外面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距离他们离开,到底过了多久?
  那还是他们熟悉的世界吗?
  还是已经是个崭新的世界了?
  肖淳心里生出一丝畏惧,似年老的人无法再跟新世界产生联系,被迫脱节的恐慌和无措。
  他看向于顾,于顾也怔怔地看着外头,无法回神。
  肖淳无法抑制地想,于顾曾在第9次循环时就能离开,远比自己要好得多、幸运得多,可这一耽误……如今外面等着他们的,又到底是什么?
  “老朽早已是个被时间抛弃的人。”老者看着门外,用羡慕又怨恨的语气道,“外面的世界可真美,美到我这样的人根本不敢踏入分毫。你们说,这出去之后到底会如何呢?会不会……”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道:“一出去就化为时间的齑粉呢?连骷髅都留不下一具?”
  于顾瞳孔一缩,肖淳想去掰老者的手,却只能无奈地一次次从其手背上穿过。
  “好了,到时间了。”老者将于顾随手往外一丢,仿佛丢一团垃圾,“我一个老人家就不远送了,祝一帆风顺啊。”
  于顾在自己被丢出去的瞬间就想去抓住门框,但他的手被定住了,根本无法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框突然远离自己,目眦欲裂,脸色瞬间苍白又瞬间涨红,因过于焦急和愤怒,重重喷出了一口血来。
  那鲜血喷洒在门扉上,还未落下,他的衣襟就被人扯住,迅速地丢了回来。
  *
  那一瞬对于顾而言漫长的仿佛一生都要过去了。
  他被丢出门的瞬间,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波动感,好像某种磁场、能量或者经过高压电下时身体出现了电流感的错觉,有一层不知名的东西同时隔开了自己和关卡,街道上的声音突兀被放大,好似他突然就被丢在了一条马路上,甚至每一寸毛孔都提前感受到了清爽的凉风,同关卡里的窒息感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