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放没再问他为什么,只是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
  片刻后,又端来一杯果汁,和那杯牛奶摆放在一起。
  “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个?”
  叶知丛伸手想要去拿果汁杯,可还没碰到,又被陆放打断,将杯子挪得离他更远了一些。
  “告诉我,你想喝哪一个。”
  陆放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线平静。
  他垂眸睨着叶知丛有些茫然的脸,复而低声开口:
  “说出来。”
  叶知丛音色纯净,清清脆脆的,和那天喊‘哥哥’时类似。
  “果汁。”
  “说完整,”陆放没给他,语气比方才轻了些,“你想喝哪一个?”
  叶知丛又乖乖巧巧回答:“我想喝果汁。”
  “很好,”陆放将杯子推回来,又问,“你喜欢喝牛奶吗?”
  叶知丛坐姿一向很端正的,脊背挺直,双手搭在腿上。陆放明显看到人指尖一蜷,有些紧张地攥紧了睡裤的布料。
  不。
  他不喜欢的。
  叶知丛手指不自觉用力,将平展的睡裤捏出一片褶皱。
  片刻后,他这才抬头,很认真地问:“我说不喜欢,你会生气吗?”
  “不会。”
  叶知丛仔仔细细盯着陆放瞧了半天,觉得那张平静的脸看起来确实不像要生气的样子,犹豫半晌,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真的?”
  “真的。”
  陆放看着他的手指搅得更紧了,好似是在抵触什么。等了很久也没有动静,他以为他听不到叶知丛的回答了。
  可叶知丛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有些小,还有些发紧。
  “不喜欢,”
  顿了顿,叶知丛低着头,将话补充完整:“我不喜欢喝牛奶。”
  他攥着布料的手,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
  他甚至做好了将人惹怒的准备,可等了片刻,却只等到轻飘飘一句嗓音,落在他的耳梢。
  “不喜欢就不喝。”
  没有突如其来地歇斯底里,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碎。
  也没有人会强行打开他的嘴巴,把不喜欢的东西灌进他的胃里,吐了再灌,反复如此。
  他茫然抬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陆放。
  “我以后都不用再喝牛奶了吗?”
  “不用。”
  叶知丛闻言笑起来。笑意刺眼。
  “除了果汁,你更喜欢喝什么?”
  叶知丛只觉得陆放声音有些轻,还很好听,他松开睡裤布料的手下意识攥紧又再度松开,犹豫很久,还是开了口:
  “嗯……冰可乐吧。”
  陆放好像是笑了一下,不过唇角的弧度很淡,叶知丛没看清。
  不过他听到陆放夸他。
  “乖孩子。”
  第8章 可乐
  叶知丛没有喝到冰可乐。当然,不是因为陆放。
  陆放看到他突然起身,连走路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一些,趿着拖鞋地往画室走,连果汁都不记得带进去。
  明天,让李阿姨备些吧。
  叶知丛的动静停了,房间内又安静下来,一如既往地冷清。
  陆放孤身惯了,到书房门前是脚步却一顿,眼前莫名浮现出叶知丛锁骨处的那一抹红颜料。
  怎么脏兮兮的。
  指腹无意识搓捻了下。
  他有洁癖的。那抹红在白皙的锁骨上实在太过于显眼,小朋友却对此无知觉。
  想替他擦掉。
  用潮湿的纸巾摩挲过那片洁白滑腻,在平直处留下些许水痕。
  等红色的颜料被抹除后,薄嫩的皮肉上还会因用力泛出红粉。
  肖想过后。那抹红痕却像有生命一样,在夜晚反复撩拨着他多年波澜不惊的心脏。
  烧得陆放掌心莫名一片燥热。
  这份隐隐的不适感一直持续到翌日清早,在叶知丛目送他离开之前。
  颜料已经干涸,露出褶皱,在细腻的皮肤上显现出龟裂的纹理。
  他抬手,复而顿住。在即将触碰到的位置停下,“这里,脏了。”
  叶知丛低头,扯了扯睡衣的领口,自己看不到,便随手抹了一下。
  陆放指尖一顿。
  李阿姨拿了条温热的毛巾过来,笑得慈祥,给人悉心擦拭着。
  那里果然如他所想,在湿润中透出隐隐红痕。
  手掌中的燥热感更甚,一路灼到手臂。
  陆放偏开视线,大步走出,没再多停留。
  只是叶知丛看到人离开时,抬手调整了一下领带,将原本一丝不苟的衬衣领口,又挪地歪了些。
  ?
  不过他没多在意这个。
  昨夜画了太久,消耗掉太多精力。哪怕只是捕捉到一丝创作欲对他来说都是太久违的,他不敢浪费,不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快就会溜走。
  grave——那个银色长发男曾经告诉他,他的作品里少一种叫情绪的东西。
  说他的灵魂正在枯萎,干涸的土地上生不出动人的魄。
  他体会不到生命的莫测,感知不到月色的寂寞,触摸不到怀抱的快乐,察觉不到善恶的颜色。
  ——“leaf,如果想要解决你的问题,我这边有两个建议,”
  “这第一,去谈一场恋爱吧,我的孩子,去品尝一下爱情的甜苦。”
  “还有其他的选项吗,老师。”
  grave,一个极度浪漫主义的色彩诗人,街头的流浪艺术家,或者说,就是一个超会画画的疯子。
  别人如是评价道。
  叶知丛对此是有些不太能理解的——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就是疯子吗?
  那他或许也是。
  有人曾说过,他是怪物。
  “这第二……”
  “去约个炮吧,”grave笑得坦荡,仿佛此事太过于稀松平常,丝毫没有任何淫/荡和挑/逗的意味在里面。
  “去体会一下正常人都会拥有的快乐。”
  “我知道了。”
  叶知丛没有沉默多久,音色明朗清脆,尖巧的下巴尖只点了一下,又乖巧道:“谢谢老师。”
  叶知丛从画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天空中迷蒙落着细密的雨丝。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波动起伏的浓烈情绪了。
  可他的人生规划里没有‘谈恋爱’这类不好理解的字眼,约/炮这个词汇也超出了他数据库里的认知范畴。
  他从脑海中久未更新的数据库里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第三种方式——或许视觉感官带来的刺激更加实在,可以尝试。
  毕业在即,能不能去往更高学府深造——那所有美术生都趋之若鹜的艺术殿堂,就要看这次的毕业展了。
  因此他走入了那地下场,观看了一场成人秀,结果在酒精和香氛的迷乱下,一不小心品尝到了激情上脑的荒诞。
  那夜过后——
  grave出现在叶知丛的身后,看着画布上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色块,张大了嘴巴感慨:“噢我的上帝,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枯萎的灵魂重新焕发生机?”
  叶知丛在画面上落下最后一笔,浓墨重彩的红占据着所有视觉重心。他在画这座灰色小城的南面,悬崖与海面交界处的落日。
  “没有人敢用这样大胆的色彩、画出如此张扬的风景,”
  grave面露欣赏,“如果落日会染色。”
  “或许天空蓝是被海洋泼上去的。”
  “bingo!”
  袁博看着那张五彩斑斓的粉橙紫红,嘴角一抽,乐道:“你们是真的抽象。”
  他说的不是画。
  “买家出到三千英镑了,”袁博碰了下叶知丛的肩,“还不肯卖啊?”
  叶知丛短暂茫然了片刻,这又机械般地开口:“不是因为价格。”
  是因为之前那幅画,它不可以是一副作品。
  “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作品不能拿金钱来衡量,可是你的作品也不能永远拿你的眼光来衡量吧?”
  袁博说:“有人愿意出价买,就说明这幅画它就是值这个数。你干嘛非要钻牛角尖?”
  叶知丛又摇了摇头。
  不过后来——
  那位买家最终以八千英镑的价格,买走了他两幅画。
  其中一副就是他刚刚完成的《风蚀落日》。
  而此刻——
  叶知丛睡眼惺忪地下楼,猛地看到玄关处摆放着的一副还未上墙的油画,一时大脑短路。
  ?
  是《风蚀落日》。
  李阿姨见他刚起床就盯着那幅画看,便告诉他那是下午的时候刚刚送到的,是陆先生定的东西。
  大门被打开,定东西的陆先生到了。
  陆放一进门就看到玄关的角落处多了一个黑影——叶知丛蹲在那里,正认认真真盯着那副画发呆。
  人影单薄,偏冷色调的灯光洒在黑色真丝布料上,显得那颗像蘑菇一样的人有些忧忧郁郁的。
  从掌心到手臂持续了很久的灼烧感在这一刻似乎是达到了顶峰,连带着他的胸膛,都被烫出一片麻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