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他闭了闭眼,像是终于耗尽了力气一样,身体无声地滑落,跌坐进身后冰冷的真皮沙发里。
  夜深,李青慈仰躺在主卧那张过分奢华的大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繁复吊顶的暗影。
  路潜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白天,每当他靠近庄园的大门,就会有几个不同的人“恰巧”出现在那里,语气委婉地问他想去哪儿。如果说想出门,对方便立刻以“路太远风太大”、“天气不好”等为由,软硬兼施地把他劝回。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是被软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起初是细密的沙沙声,渐渐连成一片,声响细碎而凌乱。
  门轻轻开了,脚步悄无声息。李青慈没动,直到床的一侧塌陷,有人钻进被窝,一身酒气。
  “路潜?”
  房间没开灯,借着窗外月光,他勉强看清来人的脸。路潜脸颊泛红,身上的酒味刺鼻,混杂着一点烟草味。但眼神异常清明,黑得像两口深井,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反着光,看不出丝毫醉意,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他一言不发,直接欺身而上,动作粗鲁地扯开他睡衣的带子,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宣泄意味。
  “你发什么疯?!”李青慈皱眉,用力推他,但根本推不开。
  两人肌肤相亲了这些次,路潜早就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不需要引导也能轻易找到他每一个敏感的弱点。只是这次没有前戏,也没做准备工作,就想要蛮横往里,李青慈疼得脸瞬间一白。
  “路潜,你够了!”他抓住对方后脑的头发,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但路潜此刻就像魂不附体一样,对周遭一切毫无感知,只一味唤他的名字。
  “青慈……青慈……”
  李青慈忍无可忍扬起手,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彻房间,惊醒了寂静的夜,也惊醒了路潜。
  他终于止住动作,片刻后,看清眼前人——李青慈脸色苍白,唇瓣泛着失血的青,额角挂着冷汗。
  他立马翻身下来,先前被酒精和情绪灼烧出的燥热,在那一巴掌中迅速冷却。顾不得自己脸上的疼,他手忙脚乱地去搂李青慈,在他颊边反复亲吻,“对不起青慈,我刚刚喝多了,我以为我在做梦,我没想伤害你……”
  李青慈偏头躲开他的吻,“你先去洗澡吧,身上都是味儿……”
  路潜照做去了浴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低头看了眼镜中,似乎有些陌生的自己。脸侧火辣辣地疼,像被烙铁烫过。他久久没有动作,直到热水漫过脊背。
  二十多分钟后,带着一身沐浴露的清香,他重新回到了床上。雨声依旧,夜色浓重,只有窗帘边那一角微弱的月光还挂着。
  李青慈背对他蜷缩在床沿,单薄的肩胛骨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像是睡着了。他动作极轻地躺下,伸出手慢慢将人揽进怀里。
  没注意到怀中的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李青慈盯着窗外那点月光缓缓开口,“我说分手,你就应该放手。我说讨厌你,你就应该让我离开。为什么非要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次一次轻贱自己回到我身边呢?”
  路潜半晌才出声,那声音里带了点苦,“爱如果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事就好了。”他反倒抱他更紧了些,固执道,“青慈,你是我的幸福,真正的幸福不会有人甘心放手的。”
  他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形容李青慈对他的意义,好像说全部,说生命,也都对,但有点落了俗套。他们同居的这段时间让他想明白了,李青慈是他的幸福,不是氧气也不是光,是具象到能触碰的体温,是活着的感觉。
  这番话让李青慈内心感受更为复杂,“你知道谢之然死前都对我说了什么吗?”
  第95章 你还想骗我
  游轮上的最后一刻, 路潜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从两人的表情来看,一定不会是他想听的。所以他不敢问, 不敢面对那个可能将他拖入深渊的答案。
  现在李青慈亲口告诉他了,“他说,他的结局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他的死,我也要背负。”
  这句话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谢之然在死前,洞悉并刺穿了他们两人最致命的软肋,用未尽的怨念和痛苦,让路潜咽下了他自己当初种下的恶果。
  也让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预见了和李青慈之间这条人命铸就的, 大概永远也无法弥合的伤口。
  李青慈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他还跟我说了很多你们以前的事, 但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可以吗?”
  “好。”路潜望进他的眼睛, 百感交集。因为谢之然临死前吐露的, 绝不会是什么温情脉脉的回忆。
  “很长, 很复杂,你就当故事听吧,要是听困了,可以直接睡。”
  路家、谢家、盛家三家并不是一开始就交好的,起点不同, 地位也天差地别。
  路家是根深蒂固的世家,从清末走到现当代,几代人积攒下来的根基和资源, 稳坐上位。谢家和盛家虽在圈中有些名气,但始终还需要仰仗路家行事。
  这种家族地位的差距,不止体现在资源和人脉上,更具体反映在下一代的成长轨迹中。
  谢、盛两家的孩子从小就被父母有意无意耳提面命:“要和路家人搞好关系,争取让他们记住你,认可你。”讨好被包装成了一种精明的生存哲学。
  路潜是路家五个孩子中的异数,他最小的姐姐,都要大他六岁。
  原因很狗血。
  年轻时的路越峤深爱着出身普通、性情温软纯粹的佟宛,也就是路潜的生母,两人互为初恋。
  可那段感情最终没能敌过家族的安排。身为路家掌舵人的路季霆,格外赏识盛家嫡女盛秋,认为她出身书香门第,端庄优雅,且知进退,是他为路越峤挑选的“理想夫人”。
  甚至为此扶植了盛家的企业,促成了这桩“水到渠成”的联姻,迫使佟宛黯然退场。
  盛秋后相继诞下四个孩子,身体每况愈下,加之夫妻感情始终寡淡,最终积劳成疾,早早病逝。直到那时,佟宛才被重新接回路越峤身边。
  但昔年的白月光也早被岁月磋磨成了饭米粒。弥补年少遗憾的短暂激情退潮后,佟宛在他眼中褪尽了回忆的柔光滤镜,只剩下处处不如盛秋的庸常与局促。因此,她至今无名无分。
  路潜虽入了路家的族谱,地位却天然矮了一截。加上他天性叛逆,从小桀骜,路越峤一直不喜欢他,连最低限度的容忍都懒得给。
  讽刺的是,当年极力撮合路越峤和盛秋、竭力反对佟宛进门的路季霆,反倒在晚年对路潜生出几分偏爱。他年纪大了,看人也不再只看出身,或许是后悔,或许是觉得路潜有他年轻时的影子。
  总之路潜就这么在路家的边缘地带长大。
  自他记事起,谢之然和盛意的身影,便时常出现在路家别墅空旷的回廊与厅堂。
  盛意是盛秋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子,论辈分路潜还得叫他一声“小舅”。两人处境有些类似,彼此倒也能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至于谢之然,他是谢家独子,性子刁钻,从小脾气就坏,尤其喜欢拿家里佣人撒气。盛意因为外貌阴柔性格自卑,暗恋他堂姐谢思嘉多年却不敢表露。
  久而久之,他将谢之然看作谢思嘉的“延伸”,一味忍让迁就,把他当亲弟弟般纵容供养。
  或许也是因为年龄相当的关系,谢之然跟路家那几个年纪大的孩子玩不来,就只能缠着路潜。
  路潜不喜欢他,一开始就不喜欢。他那时年纪虽小,却已经敏感察觉谢之然骨子里的攻击性,以及那种明明想控制一切却总装作弱势的伎俩。
  但他也拿他没办法。在路越峤面前,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三个人的关系就这样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不亲密,又无法彻底斩断。
  直到路潜十六岁那年,他有了人生第一辆跑车,可以开着车冲出别墅围墙,不再听大人们的叮嘱和视线的审判。
  谢之然同样喜欢赛车,几次三番吵着要跟他比比看。两人都没成年,也没有合法驾照,却正是目空一切、追逐刺激、视规矩如无物的年纪。
  一次心血来潮的挑衅,让他们说比就比上了赛道,结果出了意外。
  那晚没有星星,赛道湿滑。没人知道他们开出了多远,只有风和引擎的轰鸣。直到谢之然失控冲出赛道,整辆车翻了三圈,滚进了山谷里。
  “我和谢之然之间横亘的死结就在于此。谢家是黑/道洗白上岸,早年结下的仇怨众多。他出事后,他父亲也急怒攻心一病不起,没熬过半年撒手人寰。谢家骤然失了主心骨元气大伤,仇家趁机群起而攻,庞大的基业很快被蚕食。路越峤表面上震怒,把我这个‘肇事者’撇得干干净净,实际上却以谢家衰败为契机,插手吞并他们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