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卓一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奈笑骂道:“我爸妈老说我和她结婚一定会幸福的肯定会幸福的,我就不明白,幸福是什么狗屁东西?我活了三十来年就没体会过。”
  关自西望了眼身旁正在挑牛肉的陈崇,答非所问的说:“可能等哪天刷牙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了。”
  卓一然说他无厘头,抓着说了两句,约着过段时间让关自西出来聚聚。关自西应和着把电话挂断,超市头顶的透明玻璃上炸着雨滴的水花儿,却听不见什么声响,有些沉又有点闷。
  陈崇斜睨过来说:“刷牙?”
  “是啊,刷牙。”关自西笑眯眯地展了下腰。
  把陈崇从鬼门关抢回来后的第二天,两个担惊受怕、心有余悸的人瑟缩在不过十几平米的卧室里无节制地索取、做爱。
  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狭窄的洗手间里,他穿着件沾着陈崇气味的宽大短袖,赤着腿扒在洗手池漱口,陈崇穿着条松垮的黑裤在他背后,倚着洗衣机慢条斯理地刷牙。
  关自西抬起头来,透过镜子能看见陈崇静静瞧过来的视线,和一个表达困惑的挑眉。
  在那双目接触的瞬间,关自西就知道自己真的选对了。
  因为这种微不足道、日常的小事,他都十分知足的感受到幸福。
  关自西意识到,他苦苦追逐十几年的终点,原来只需要一个抬头。
  这种意识甚至还让关自西独自发笑了很久,换做过去,他估计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反思下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恋爱脑,刷个牙还能感悟颇多。
  陈崇正式辞职的那天,他之前带的小组同事说要给他办个送行聚餐。从陈崇大四实习开始,一直到现在,在公司待了四五年的时间,用关自西的话来说,就算是蹲监狱的都能对自己床位有点感情的程度。
  陈崇内心波澜不大,但也还是应下来去聚餐。
  聚餐时间定在周末,地点在最近相当火的一家中餐厅里,陈崇作为“前任小组长”,倒也真的不会让一群组员自掏腰包均摊请吃饭,他订了包厢,提前把菜单发到群里让大家点菜,最后再统一结账。
  由于这是最后一顿饭,平时不太敢挑事挑话题的人都跟雨后春笋似的钻了出来,喝几口酒后就变得嘻嘻哈哈,八卦话题更是止不住。
  “陈工,你对象究竟是干什么的啊?我都来两年了从来没见过。”
  “我见过我见过,之前公司年会的时候来接陈工回家了,特别般配。”
  “我也见过,个儿特别高,两人站一块跟模特似的。”
  一行人凑在一块七嘴八舌,吵得陈崇脑袋有点晕,今天被灌了几口酒,现在人已经没那么清醒了。要说这几年来他一直没长进的地方是什么,大概就是酒量,从当初的一杯倒变成三杯倒,非要应酬的场合,陈崇要么会带个特别会喝酒的人同行,要么就串通好人把杯子里的白酒换成白水。
  现在几杯酒下去,人已经晕了,听他们提起来关自西,陈崇撑着脸默默地笑了下。同事捕捉到陈崇脸上的笑,不约而同的又拉长声音叫了半天,几个爱凑热闹的直接吵着说要看看照片。
  陈崇没吭声。
  彼时电话铃声正巧响了,陈崇瞥了眼备注,是关自西的电话。
  陈崇撑着桌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陈崇喝得有点晕,走出包厢,一直到尽头的通风窗口,冷风吹着脸,酒意也散了不少。
  “喂?”
  关自西一下子就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对:“你喝酒了啊。”
  “一点点。”
  “那我来接你吧?好不好?”关自西虽然嘴上问着好不好,实际上人已经拿着外套起身准备出门了。外面天已经彻彻底底黑下来,他不知道陈崇他们公司聚餐完了之后还要不要转场,但按照陈崇的性格大概是不会跟着去唱歌跳舞的。
  人都喝呆了,接回来算了。
  关自西开着车一路到陈崇聚餐的地方,又跟前台打听了下陈崇定的包厢,自己一路摸了上去。关自西推开门后,大圆桌围着的一群人齐刷刷地扭头看过来,他礼貌地弯唇微笑了下,伸出手勾勾手指打招呼。
  “嗨,我来接陈崇。”
  原本还喧闹的包厢突然静了两秒。公司里真正见过关自西的同事不多,几次见也是看见个背影和侧影,知道是个头发长个子高的,穿衣品味也特别好,他们背地讨论过,估计陈崇对象是个个子一米八的女模特,还特意讨论了下,个子高的是不是都爱找个子高的。
  结果这次见到正脸,居然是个男的。
  还是个长得很精致的男的。
  关自西没怎么收拾,身上套着陈崇常穿的运动服套装,黑发散着,食指指尖勾着车钥匙,随着他动作微微摆动。关自西一眼就看见坐在正中间的陈崇,面前的盘子有些空,看上去没吃几口饭,杯子里还残留着半杯酒,人正撑着脸安静地看着桌子,像是在发呆。
  “不好意思,让一下,我扶他出来。”关自西浅笑着,对着离陈崇最近的两个人说道。几个同事还没反应过来,怔怔起身,贴心地替关自西拉开凳子,好让空间更大点,更方便陈崇出来。
  “应该是朋友……你觉得呢。”实习生小李用胳膊肘杵了杵小杨,低声问道。
  小杨还没来得及应声,耳朵相当尖的关自西轻轻一偏头,含笑的眼和对方对视上,他一手扶着陈崇的胳膊,另外一只手稍稍抬起,伸出食指摆了摆:“不是哦。”
  “我是他对象。”
  小李讲小话被抓了个现行,顿时尬得不行。关自西笑着瞥了他一眼,拿好陈崇的东西,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账已经结了,人我现带走了,玩得开心。”
  门刚关上,关自西还隐隐约约能听见门后面顷刻间炸开的讨论声,他摇着头低声发笑,扶着陈崇往外走。
  陈崇倒也没喝到酩酊大醉的地步,按照关自西对他的了解,预估一下,约摸三四杯的样子。关自西跟他说话,他还能应两句。
  关自西打着方向盘,把车倒出来,替陈崇降下车窗吹风醒醒酒,他抬手替陈崇把外套拉链拉好。
  “等会回去还有劲洗澡吗?”
  陈崇低着头,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关自西独自笑了一会儿,没再出声。平时在生活中,常常是陈崇充当照顾人的那一方角色,虽然陈崇口头上说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但事情真到头上了,陈崇总是操心最多的那个。
  去年庄畅结婚的时候,陈崇帮忙弄婚礼的事,一宿没睡,实习生办错的事情往往也是陈崇来修补兜底,关自西的事情更不用提,陈崇向来做的很周到。
  与此同时还可以兼顾工作和兴趣爱好,这次辞职之后,陈崇和谭平绪有商议过入股赛车俱乐部的事,具体的事项关自西没多问,但陈崇既然做了的决定,就说明考量已经很周全。
  这段时间来,还是头一回,关自西这么彻头彻尾地照顾陈崇。陈崇泡在放满水的浴缸里,里面还飘着关自西刚刚随手塞进去的一只浴缸玩具,黄色塑料鸭子无声地漂浮着,关自西替陈崇洗了洗,陈崇就安静地盯着他,任他摆弄。
  关自西的手擦过陈崇身体上那些已经愈合淡化的疤痕,那些地方的痂已经完完全全脱落,新肉重新长合,颜色稍微浅了些,没有过去那么触目惊心。
  关自西低下头,用唇在他湿漉漉的身体下轻轻吻过擦过。
  都变好了。
  哪里都变好了。
  关自西给陈崇擦干身体,套上睡衣,再把人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被窝里泛着股好闻的沐浴露气息,陈崇熟稔地抬起手臂把关自西抱进怀里,属于陈崇的气息一如既往地将他包裹住,熟悉的、亲切的。
  就像温暖的湖水。
  迷迷蒙蒙间,关自西卧在他的臂弯上沉沉睡过去,他像是梦见那个决心离开的傍晚,迎着海风、在巨大的直升机呼啸声中拔腿跑向被余晖镀上金光的天空,慢慢地,他的脚步变得很沉很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脚腕往上慢慢缠了上来。
  关自西无意识去摸,在梦中,指尖上沾着闪闪的金色液体,沉重的金水把他的脚步裹住,逐渐凝固,然后让他停在原地。
  关自西猛地一抬头,睁开眼,看见了陈崇。
  早晨的暖光从窗口洒进来,映在陈崇的脸上。
  就像闪闪发光的金色雕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