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程迩刚要开口,却见他紧紧蹙眉,神色稍显苍白,下意识抬起手,宽掌带着温度覆上他指尖。
  见他应激般后缩,轻扣他纤细的手腕,在他呆愣目光下,松了松手,抬指触上他眉心,指腹将他眉心的郁结揉抹开来。
  “头疼?”程迩沉着嗓音,目光担忧。
  迎着他真诚的目光,余寂时心尖颤了颤,紧接着抚平心神,温声回答:“我睡眠不好,这是老毛病,程队你先说完便是。”
  程迩见他一副严肃模样,也没再强行关心,直接吞了话音,说道:“我有个猜测。”
  说着,他在余寂时期待的目光下,轻轻歪了下头,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意:“我忽然觉得,达哥其实就是寂寞惯了,想自个儿找点乐子。”
  余寂时一口气没吸上来:“?”
  他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见程迩并未露出玩笑的表情,才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看似荒谬的猜测,究竟有几分可能性。
  过了会儿,余寂时露出困惑又苦恼的神色,依旧不能理解程迩这跳脱又荒唐的想法,坦言问道:“我不太能理解。这个猜测有什么依据吗?”
  “这个嘛,七分靠感觉,另外三分……”程迩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伸出三根,随意摆出一个“3”字,眼尾挑起,勾拽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大张旗鼓抛尸于马路中央,如你所言,唯恐天下不乱,就是要引起社会恐慌、引起警方关注,他不是寂寞是什么啊?”
  余寂时微微一怔,经他这样一说,好似忽然就能够理解程迩这离奇的想法了。
  然而重新深思过后,余寂时便又疑惑地提出问题:“可他制定了如此规律性的杀人抛尸计划,如此注重秩序性,真的仅仅是寻求刺激?”
  “是,他注重秩序。然而墨守成规越久,越是内心空虚寂寞,这种叛逆感就越强,而心里萌生了想法,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程迩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
  见余寂时眉目舒展,接受了自己的说法,程迩撑着他椅背,向前探身,眸底隐约漫出些许兴味:“昨天你也提到过杀人游戏,其实所谓游戏,重要的是敌我双方你来我往的纠缠。其实加上这个时间规律设定,游戏就有了紧迫感,不更添了几分趣味性?”
  一瞬间的,余寂时仿佛看到了程迩眼中的跃跃欲试。
  他无奈地轻轻一笑,很快便收敛笑意,问道:“的确这样,那如果达哥真的因此做了这样一个局,那林河洲被抓,大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绝对是没有以林河洲为长期同伙的打算。”程迩没有直言结论,而是理性分析道,“但以达哥的警惕性,清色酒吧的事情绝对瞒不过他,林河洲这颗棋直接奉上,他后续一定会寻找新的同伙。”
  余寂时倏地恍然看向他,向来平淡冷静的嗓音都多了几分颤意:“难道,林河洲落在副驾驶的头发,弃车而逃后在黄土地上争斗的拖曳状长坑,都是达哥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
  程迩轻啧一声,反问:“怎么不可能?”
  余寂时瞳眸中墨色翻涌,微仰起头,灯光亮色晕在他鼻梁上,眼底闪过一丝忧虑:“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他既然警惕性强,为什么会在喝水时将面容暴露在林河洲面前?”
  程迩闻言喉结一滚,发出低低的笑音,似有些意料之中了:“他应该就是故意的,他刻意向我们透露出的信息,当然不尽然是真实的。但这些真真假假,就是留给我们的题目了。”
  似乎感受到身边的男人愈发兴意盎然,余寂时却丝毫兴奋不起来,如今的案情愈发复杂,如果“达哥”真是为做局而做局,那么他们又该从何下手?
  见他神色惝恍,程迩宽大修长的手轻搭在他肩上,低敛凤目,神色淡然自若:“不用担心,他不会让我们一直陷入死局。”
  余寂时忧心忡忡开口:“可我们如果一直被动接受他抛出的线索,局势都是由他把握……”
  “根据已有的线索,我们能做的确实只有反复排查,预测推断藏人抛尸地点,这耗费大量人力与时间,并且按照这个方向,专案组始终没有进展。”
  程迩目光清明,凝视他的目光,严肃正经道,“如若这个猜测成立,达哥本质便是一个虚张声势追求刺激与关注的疯子,那么他最重视的不是自己杀了多少人,而是在游戏中的掌控局势与万众瞩目。”
  余寂时呼吸凝住。
  是,对于这种心理极端的反社会人格,与其忧虑焦躁、病急乱投医,不如顺他所愿,在满足其游戏心理的同时,根据他抛出的线索,一步步摸清他的面貌。
  余寂时向来一点就透,程迩也并未多费口舌,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有时顺着对方的节奏走,也不失为一种明智选择的。”
  话音一转,嗓音里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况且,凭他的能耐,能把握得住这个局势么?”
  第39章
  程迩向来有如此自信。
  余寂时闻言都不禁眉目舒展,似被他慵懒淡然的笑容感染,眼角眉梢都都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两人讨论完后,就从小会议室走出来。
  余寂时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办公室门边,抱臂倚靠在墙壁上的人。
  许琅一身黑衬衫,露出两条肌肉饱满的手臂,闻声斜眸轻瞥了眼两人,便直接收回目光,手肘撑着冷硬墙壁,借力直起身,等两人走近准备进办公室,才轻点下头算作招呼。
  余寂时莫名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矛盾的颓废感,凝视他片刻,就撞上他斜睨过来的目光。
  冷锐如鹰隼的眸中,仿佛沉着万丈的渊,黑不见底,崖底藤蔓荆棘丛生,像是要把一切探寻的人碾碎扎伤。
  余寂时唇角微动,刚要开口询问他的状态,便见他冷漠收回目光,直接先他走进办公室,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背影。
  许琅长相便比较凶冷,性格一直如此,可露出这般颓废冷戾的神色,还是让余寂时一瞬间感到陌生。
  哪怕这负面情绪并非是冲着他来的,他都能感受到许琅内心压抑的暴躁。案件到现在,许琅和往常一般沉默内敛,恐怕是一直强行压抑着情绪,不想影响同事。
  余寂时轻叹口气,并未多言,停顿几秒后也走进屋内。
  程迩大致问了下同事们的工作进度。
  周围大家都专注做自己的工作,余寂时坐下翻阅资料,隔了大概半个小时,就见柏绎捧着电脑,一脸苦恼地走进来。
  柏绎把电脑放在桌面上,一个转身瘫在椅子上,神色带着几分烦躁:“刚刚我查了下林河洲提供的电话号码,确实是个本地号码,但号主在上个月已经生病过世。这个号码大概是被号贩子利用转卖。”
  钟怀林指骨摁了摁眼眶周围,随即伸出手臂拍拍他肩膀,安抚他焦虑的情绪,同时问道:“有没有试着信号定位确定一下持号者的具体位置?”
  “当然啊,可是你知道这手机最终定位在哪儿吗?”柏绎磨了磨牙,情绪一激动,手掌就往桌面一拍,砰地发出一声闷响。
  咽下这口气,他一字一顿:“潮沙江里!”
  伍新一口水没咽下去,呛进嗓子,剧烈咳嗽了几声,瞪着双眸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潮沙江……里?”
  柏绎愤然点头,说道:“明显是持号者把手机投江销毁,把手机报废多容易,也就压根也就差不到定位,他偏偏跑去扔进了潮沙江里!”
  潮沙江是国内第二大河,干流贯穿同泽市中部,附近土质疏松,同泽市内河段比较浑浊。哪怕此时恰是三月枯水期,水位较浅,投江的手机被打捞出来的可能性也接近于无。
  余寂时见同事们面上露出不愉之色,猛然意识到什么,一抹愠怒也涌上大脑。
  他抬眸,见程迩意味深长地朝自己看了一眼,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饶是他惯来冷静、情绪平稳,都被这个“达哥”如此刻意、带着点儿挑衅的举动气到了。
  “哒哒——”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凝滞的空气,钱括推开门走进来,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语气透着几分意外与惊喜:“有一名男子来到局里,说是要自首!”
  他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一致瞪大眼睛。
  钟怀林回过神,下意识张开的嘴闭上,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地重复:“自首?”
  余寂时显然也有些意外。
  倒也恰如程迩所说,如果“达哥”真的是设了一场游戏局,他是绝对不会让警方困于一处、止步不前的。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会主动暴露线索。
  肩膀处被程迩抬指敲了下,余寂时很快回过神,站起身,跟随着同事们一起走出去。
  此时,询问室内,一名矮小瘦弱的男子正紧张坐在桌前,双手放在桌面,手指紧张地纠结在一起。
  身形纤瘦,却张着一张圆脸,窄眼距,蒜头鼻,脸颊上密密麻麻满是痘印,眉心蹙起时川字极深,看上去表情格外愁苦,黑黝黝的皮肤显得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