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孔顺攥了攥手掌,手背被指甲掐出红印子,磨叽了一会儿,才闷声回答道:“这个月的十八号。”
  余寂时跟着程迩走出询问室时,钟怀林与许琅早在门外等待。
  “怎么样?”见两人表情如常,钟怀林略显焦虑地问道。
  程迩朝着他摊了摊手,回眸瞥了眼紧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人,开口叹道:“钟哥,麻烦你们带着人先去测个尿检或是毛发,然后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钟怀林瞧了眼一身狼狈的矮个子男人,一时间没再多嘴,眉心又攒成川字,抬起手腕轻抚了下人的肩膀,安慰道:“别怕,跟着我们走就行。”
  等钟怀林和许琅把人带走,程迩侧过身,和身后默默站着的余寂时四目相对。
  迎着程迩的视线,余寂时微抬手臂,摊开掌心,露出攥在手中的身份证件,往前一递。
  程迩并未直接接过,垂眸又瞧了眼,目光徐徐回到余寂时脸上,见他情绪稍缓,伤感之色几乎散尽,一片安静淡然模样,心下也松了口气,轻笑道:“你先拿着。”
  余寂时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似是感到气氛的压抑与冷凝,程迩轻挑眉梢,抬起臂肘轻碰了下身侧的人,朝他歪了歪头。
  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莫名令余寂时心下放松几分,眉目舒展,眼底的冷淡似春水消融,回给他一个沉静的淡笑。
  回到办公室,程迩拉着椅子坐到白板前,和同事们简单说明了情况,并直接坦白了余寂时和他早晨的推测。
  对于这个荒谬却莫名合理的推测,大家面露震惊,确实许久没缓过劲儿,但接受度很高。这个犯罪团伙的大部分举动,本来就充斥着太多无厘头的疯狂。
  他们当然能够意识到,侦查方向从始至终存在一定程度错误,将错就错也是无奈之举。
  柏绎拿到“柴立达”的身份证件,仔细端详了下,指尖轻轻弹了弹,又上下颠颠,也分辨不出真伪,只能趴回电脑桌前,打开资料库尝试输入身份证信息。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断断续续的,没几分钟,柏绎就撇了撇嘴,抬手将身份证卡片拍在桌子上,“砰”一声响后,说:“身份证是假的,身份证号输入进去哪哪都查不到这号人。同泽本地人确实有重名的,但其他信息都对不上。”
  虽然刚才并未证实,但余寂时早就有所猜测和预感,听到这话后失落感并不强。
  荣洵川将桌子上的假身份证捞起来,眯起眼拿近看,换个角度,卡片表面微微反光,无色透明的防伪膜都没落下,哪哪都极其仿真。
  “假证能做到这个程度,放眼整个同泽,我也只知道一个人。”荣洵川蹙起眉,心神恍惚,眸光都蒙上一层隐约的雾。
  似是实在觉得熟悉,荣洵川咂下嘴,低声嘟囔道:“五年前那会子三恶和电诈犯罪率飙升,我们省厅刑侦和禁毒联手打掉了一个中型团伙,顺藤摸瓜把这人给抓了……后来是判了三年?”
  沉吟片刻,迷雾似是一扫而空,他双眸一亮,声音掷地有声:“对,是叫罗梓源,有些日子没听过他人了,但就是印象特别深刻。”
  “奥……我也记得!”伍新此时也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挠头,“这小子年纪不大,特鬼,很会耍嘴皮子,被抓那会儿将将成年。”
  荣洵川点点头,随着记忆逐渐完整,逻辑也愈发清晰:“他们这种造假证的团伙或犯罪分子基本上都是相互认识、相互效仿,各自擅长的方面也有细微的差别,我们可以尝试从这方面的熟人入手。”
  从警二十年积累出的丰富经验,令荣洵川当即提出了一个简单且有效的思路,他说罢,目光就在程迩脸上落定。
  程迩此时也正看向荣洵川,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荣洵川提供的这个想法未尝不是一条路,程迩丝毫没有犹豫,点头应下:“那联系这个罗梓源的事,就麻烦你们了,荣哥。”
  荣洵川爽快一笑:“好嘞,不麻烦。”
  柏绎单手撑着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嘴唇,脱口而出问:“话说,林河洲和这个孔顺都提到了,达哥脸上有很长一道疤,这个特征相当明确了,荣哥您在同泽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印象吗?”
  余寂时手中的圆珠笔的尖端在纸上停顿下来,他抬眸看向荣洵川,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荣洵川揽着伍新的肩膀正叮嘱着什么,闻言稍微分神,凝眸思索,毫不迟疑地回应:“这种特征鲜明的人,如果真的碰到过,大概率是会留下印象的,但我真没有任何印象。”
  第42章
  若说这人平时存在感低下、不常抛头露面,大抵也能勉强圆得过去。
  余寂时沉默着,暂且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刚准备换一条思路重新思索,钱括的声音就从门口穿来。
  “又、又有人报案了!”
  他话音一落,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骤然低沉,大家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可置信。
  纤瘦的手指稍松,笔杆从手中滑落,掉在纸面上,余寂时从惊诧中回过神,淡眉蹙起,一时间乱了思路。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回想起早晨的分析推断,抬眸看向程迩,直言疑惑:“达哥的左膀右臂如今都在局里,他是重新找了人协助作案吗?”
  “有可能。”程迩此刻也神色凝重,目光清明,当机立断,“跟我一块儿去接待室看看。”
  余寂时和程迩跟着钱括下楼,远远就看到接待室前走廊出,几个警员手忙脚乱地搀扶着报案人,不知在吵闹着什么。
  走近看清纠缠的人影,余寂时一时愣住。
  老妇人依旧是那身熟悉的灰白衬衫,干瘦的身体随着哭吼怒骂乱颤,双臂不断挣脱搀扶,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憔悴又狰狞。
  是昨日下午出外勤时,那个来警局哭闹的老人。
  “来人呐,警察不让人哭了!你们这群警察,犯人犯人抓不到,吃着国家的大米,吃饱喝足就会欺负我们这种弱势老百姓!”
  她的声嘶力竭地哭吼、唾骂,拔高声调时声音尖细,凄凄厉厉回荡在走廊间,颇有几分刺耳可怖。
  余寂时觉得耳膜都在颤,呼吸凝滞间,见她忽然用劲一挥双臂,就要跌坐在地上,健步冲上去,抬起手掌,一手撑扶住她的腰,一手搀住她手臂。
  身侧负责安抚情绪的警员此时微微躬身,双手轻轻摁在老妇人双肩上,皱成一团的脸上,充满深切的忧虑和为难:“您先别急了,地板硬,千万别摔到啊!”
  “你让我怎么不急!你让我怎么不急啊!”老妇人反手紧紧攥住他小臂,用力摇晃,深陷进眼窝的双目狠狠瞪着他,重复着质问。
  钱括也连忙走上前去,揽住同事的肩膀,低头凑近老妇人,轻声说道:“阿姨,您先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着急没用的!现在专案组协同特案组正在彻夜侦查,目前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了……”
  老妇人喘了口气,嘴唇颤颤巍巍的,死命去拽钱括的警服内衬,用力撕扯,仿佛应尽最后一丝力气:“进展?人呢?我的二宝人呢!现在老大也没影了,这是有进展?”
  她吼着吼着,就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糊了满脸,沙哑的喘息渐渐变成了低呜。
  余寂时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往下坠,像是失去了支撑点,与钱括对视一眼,两人拖着哄着把人带到了接待室的座位上。
  程迩从饮水机上取了纸杯,兑了温水,缓步走到老妇人身前,将水杯放到她面前。
  余寂时蹲在老妇人身边,温声安抚道:“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您也要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等您儿子回来,看到您这样也会难受的。”
  老妇人此时睁着一双空洞的眼,茫然又绝望,转过身轻轻按住余寂时的肩膀,问:“回来,真的能回来吗……”
  她鸠形鹄面,一双手犹如枯枝干柴,眼神呆滞,灰白的衬衫沾满灰尘,布鞋鞋底都蹭坏了,犹如破碎的老瓷碗。
  余寂时向来言出必行,所以谨慎于作出肯定的承诺,可此时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道:“一定能,相信我们。”
  钱括此时忙补充道:“是啊阿姨,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努力,只是之前力气使错了方向,现在有特案组的同志们在,确实有了很大进展,我们有这个信心!”
  老妇人对此不置可否,但神色稍稍舒缓几分,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哭吼停止了,便抽噎打起了嗝。
  钱括一边抚着老妇人佝偻的背帮她顺气,一边拿起桌上的纸杯,递到她手上。
  余寂时见她手一直颤颤巍巍拿不稳水杯,便扶了下她小臂,仔细盯着她的动作,等她喝了水,就立即接过了水杯。
  大约安抚了十来分钟,老妇人的抽泣声渐渐少了,情绪平稳不少,才瘪瘪嘴,开始哭诉今天的事情:“我家老大他、他今天突然就不见了……”
  “您慢慢说,”余寂时嗓音温润,神色耐心,“您大儿子叫什么名字?您是如何确定他失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