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曾咏珊望着梁奇凯的背影时,祝晴已经拿着这碗鱼蛋,重新走回摊位前。
  “老板。”祝晴说,“加点辣椒。”
  鱼蛋佬拿了辣椒酱,刚要问她多辣还是少辣,忽地听见这位madam开口。
  “我刚才听人说,前年年初,文记故意在店门口现场制作糖沙翁?”
  这是林太太独家曝光的“小道消息”。
  街边鱼蛋摊的生意不错,咖喱味满街飘香,也不知道文记是受不了这么重的味道,还是想要抢生意,在自己店门口支了一辆手推车,他们说,那是铁皮车仔档,为此,鱼蛋佬还和他起过争执。
  “什么糖沙翁……”鱼蛋佬说,“madam,你不吃就别耽误我做生意——”
  “糖沙翁的香味盖过你的咖喱鱼蛋,味道也更胜一筹。”祝晴说,“生意被抢,心里不痛快吧?所以……”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回警署再慢慢聊吧,只是到时候更耽误你做生意。”
  曾咏珊的视线完完全全从梁奇凯的身上转移。
  她三两步走到祝晴身边,还没回过神,鱼蛋佬已经开口。
  这切入正题的效率!
  曾咏珊接过鱼蛋,戳了一颗塞嘴里。
  “别这样,我们小本生意……有话好好说。”对方碰到个硬茬,只能老老实实地答话。
  文记早点铺里被发现的这位死者,叫冯耀文。
  “大家都叫他‘硬颈佬’,怎么说都不听,油盐不进。”
  前年,冯耀文在店门口摆了个车仔档,和鱼蛋摊抢生意。
  “你去找街坊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跟他说了多少好话。没想到这个人,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
  “不过这件事,后来还是解决了,是他老婆劝通他的。还是蛋挞玲说得对,有事就直接去找他老婆,美莲这个人,要通情达理得多……不过现在好了,他老婆也不管他了……”
  “那次文记把手推车收回去的时候,我还想跟他说一声多谢,出门做生意,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谁知道,我刚到他店门口,他直接拿扫帚把我轰出去。那时候我就知道,像他这种人啊,得罪人多称呼人少,迟早要挨揍。但是没想到……”
  大家打开门做生意,难免会有些口角,但从来都不是深仇大恨。
  鱼蛋佬想不到居然会闹出人命,摇头叹气,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刚才说,冯耀文的老婆不管他了?”曾咏珊记录时,抬起眼问了一句。
  “整条深水埗没人不知道,早离了!”鱼蛋佬来劲儿了,“你别看文记平时像个闷葫芦,其实风流着呢,在外面还有个相好的。听说那个相好的还是他中学同学,年轻的时候俩人就好过。后来嘛,被他老婆当场撞见,跟着他们去了时钟酒店。”
  “作孽哦,美莲这么贤惠。”
  “那阵子文记关门歇业,再开张的时候,他脸上挂了彩!”
  祝晴:“他们打起来了?”
  “文记的老婆打人?”鱼蛋佬像是听到个笑话,“她矮到……站在这里都看不见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文记?”
  鱼蛋佬告诉警方,冯耀文的前妻,个子不高,身形也比较瘦弱。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压低声音:“你们肯定猜不到,打人的是他儿子!”
  “儿子打阿爸,传出去别人都不信啦!”鱼蛋佬说,“那件事之后,他儿子也搬出去住了。”
  ……
  深水埗旧唐楼这起命案,直接搅黄了周六莫sir家的天台烧烤计划。
  莫振邦说,等到破了案,烧烤再加码,生蚝无限量供应,再多冰镇几箱啤酒,大家不醉不归。
  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坐在会议室面对白板时,脑海里都是烤熟的鸡翅膀,一转眼,烤熟的鸡翅膀飞走,变成死者的信息。
  “冯耀文,男,四十八岁,独居,在深水埗经营一家早点铺。经济状况显示他没有负债,账户里还有存款。”
  “深水埗街坊反映,去年他因出轨,和太太离婚。对方是他的老同学,离异带孩子,当时他们的事被双方家里发现没多久,女方觉得丢人,出国陪孩子读书去,后来应该没再和死者来往。查过出入境记录,她这一年都没有回过香江。”
  莫振邦说到这里,又往白板上贴了一张照片。
  那是个年轻男人,头发剃得很短,五官和冯耀文有几分相似。
  “他的儿子冯俊明,二十岁,在中环冰室做侍应,昨天上的是晚班……目前还联系不上他。”
  “冯俊明痛恨父亲背叛家庭,父子的感情非常差。当时冯耀文和周美莲离婚的时候,他还曾经出手打过他父亲。”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警方还没有联系上冯耀文的直系亲属。
  莫振邦在冯俊明的名字上用红色马克笔打了个圈。
  “继续搜。”莫振邦说,“尽快带人回来问话。”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突然陷入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冯耀文生前的照片上。
  他似乎不习惯面对镜头,薄唇绷紧,没有一丝笑容。
  不自觉地,每一位警员都想起当时死者脸部被人化上浓妆的场景……
  鲜艳口红在他嘴唇添上一抹亮色,唇角被延展,往上扬,就像是在微笑。
  ……
  祝晴从会议室出来时,卷毛小豆丁还趴在工位上,盯着墙壁时钟上一分一秒流转的时间。
  下午三点,律师会准备出现在盛家大屋,该处理的所有问题,今天都将被摆上台面。
  “祝晴。”在她出去前,黎叔喊道,“你去半山?刚查到死者前妻周美莲的最新住址,就在西环山道,你顺路去看看情况。”
  盛放撇撇嘴,心里犯嘀咕。
  外甥女又没车,两条腿走哪儿都不算顺路,警队这是压榨!
  小少爷平时叽叽喳喳,这会儿心里装着事,也不和黎叔一般见识了,时间一到,跟上外甥女的脚步离开油麻地警署。
  回盛家的路,他并不熟悉,只有在看见那错落的山道时,嘴角往下瘪了一下。
  心事重重的盛家小少爷被送回半山别墅,一进屋才发现,家里的帮佣又少了一半。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萍姨匆忙的脚步声。
  “少爷仔。”萍姨一把扶住盛放的小肩膀,“这才几天,你都瘦了一圈……”
  小少爷深有同感地点头。
  这是真的,外甥女吃饭就像打仗,从来不知道静心坐下享受生活,一日三餐都跟着她,能不瘦吗?
  他的外甥女也很瘦。
  不过孩子嘴硬,不愿意承认,只说那是肌肉。
  “madam。”萍姨转头望向祝晴。
  萍姨的这份工,整整做了二十几个年头,早就已经将盛家当成自己的家。
  二小姐被警方带走了,同时被带走的,还有突然发狂的老管家,萍姨没地方可以打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天警察过来搜查崔福祥的房间,她才终于得知,那位英姿飒爽的女警官,竟然就是大小姐的亲生女儿!
  “都长这么大了。”她拉住祝晴的手,有些哽咽,“好、真好……”
  盛放察觉到外甥女的不自在,一个箭步挡在她俩之间。
  盛放挡在萍姨和外甥女之间:“律师到了吗?”
  再次踏入盛家,祝晴的身份已然不同。但其实心境没什么变化,眼前金碧辉煌的装饰、古董,都与她无关。
  唯一让她在意的,只有眼前这个正努力护着她的小不点。
  祝晴头一回见养尊处优的盛家小少爷这么不安。
  他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当看见律师打开密封的资料袋时,小肉手捏着衣角,脑袋在胸前埋得很深。
  萍姨刚来盛家工作那会儿,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听见律师楼大状宣读老爷留下的遗嘱。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盛家已经散了,只有老爷子留下的这笔钱,证明曾经盛氏有多么风光。
  萍姨搞不清楚老爷财产的分配问题。
  直到律师再次开口,用更加直白易懂的言语解释这些法律条款。
  “简单来说,盛文昌老先生的财产平均分为三份。”
  “长女盛佩蓉、次女盛佩珊和幼子盛放各三分之一。鉴于盛佩蓉女士健康状况欠佳,盛佩珊缺乏商业经验,盛放尚未成年,所以盛文昌老先生已经在董事会指定了临时管理人,暂时全权代理盛氏一切业务。”
  盛放小朋友知道今天是来分钱的。
  他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外甥女呢?”
  两天前,律师隔着探视玻璃和盛二小姐会面,谈论的,同样是有关遗产继承的问题。
  此时,他简单解释继承条款,问盛放:“能明白吗?”
  小朋友歪着头,不一定明白了没有。
  但萍姨和另外一位守在客厅角落的佣人是明白了。
  “也就是说,就算二小姐在坐牢,该分到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但小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