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景华琰目光落在姜云冉脸上。
  数日不见,姜云冉面上的病气全都消失不见,在寝殿里躺了几日,她的面容越发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尤其她那双清澈的眼,仍一如往昔。
  景华琰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说身体还未好转?怎么就能同旁人谈天了?”
  姜云冉挑了一下眉。
  “怎么,”她踮脚去看他,“陛下生气了?”
  景华琰意味深长地垂眸看她,半响才道:“怎么会?”
  “爱妃身体康复,朕心甚慰。”
  帝妃二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陛下待妾最好了,妾心中自然明了。”
  两人踏入寝殿,姜云冉请了景华琰落座,才道:“陛下可用过晚膳了?”
  景华琰生活非常规律,他基本不会提前或延迟用膳。
  “自然不曾,”景华琰道,“今日是特地来陪爱妃用膳的。”
  他对梁三泰点点头,梁三泰就领人忙碌起来。
  正巧北厢房一直无人居住,今日倒是可以摆好膳桌,一点都不显得局促。
  待两人落座,姜云冉看着炸得酥脆的酥黄独,眼睛一亮。
  “今日特别想吃这一口,陛下可爱吃这一道?”
  景华琰率先拿起筷子,道:“喜欢就多吃一些,你比之前要瘦了许多。”
  折腾这些许时日,姜云冉的确瘦了一些,人瞧着也没以前精神。
  多了几分温柔怜弱。
  不过方才握着她的手,倒是比之前温暖许多,不再冰冷刺骨,可见用药之后的确好转。
  姜云冉谢恩,咬了一口酥黄独。
  酥黄独是用芋头切片蒸熟,后裹了香榧子、杏仁粉混合在一起的面衣,油炸得金黄酥脆,有的要加咸口的大酱,有的则是甜面酱,味道鲜甜皆有。
  吃的时候,外皮酥脆,内里绵软,有着芋头特有的清香粉糯,加上果仁丰富的香气,非常好吃。
  姜云冉年少时吃过一次,一直回味无穷,今日忽然想起,这才让钱小多特地要了这道菜。
  “唔,”姜云冉感叹,“真好吃,御厨的手艺一绝。”
  她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尤其幸福,眯着眼睛,鼓着脸儿,跟吃独食的兔儿一样,可爱极了。
  景华琰安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自顾自夹了一块酥黄独,也尝了一口。
  不知道怎的,平日里觉得甜腻的菜肴,今日也觉得香甜可口。
  “好吃吧?”
  姜云冉见他吃了,笑眯眯地问。
  两个人相处随意,一如之前。
  “不错。”景华琰见她吃完,又给她夹菜。
  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姜云冉便问:“陛下可要散步?”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吃了几口茶,便顺着游廊,一点点丈量听雪宫的大小。
  冬日晚风凌冽,吹红了姜云冉的脸颊。
  “冷吗?”景华琰回眸看她,“冷就回去吧。”
  姜云冉摇了摇头,道:“这几日未曾出屋,觉得身上都僵了,不怕冷的。”
  “嗯。”
  两个人并肩前行,宫灯仿照在身影上,在澄浆砖上交叠成了歪斜的人字。
  “陛下,妾有事想问,不知是否可行?”
  景华琰的唇角浅浅勾起,他心情莫名舒畅起来。
  “你说。”
  姜云冉顿了顿,才道:“陛下,徐昭仪中毒一事,真如王庶人所说,皆是她一人所为吗?”
  听到这个问题,景华琰的唇角慢慢压了下去。
  他脚步微顿,回眸凝望姜云冉。
  宫灯摇曳,在风中摇摆,火光犹如星芒,漂浮在景华琰漆黑眸子里。
  那么深,那么亮。
  “你只想问此事?”
  姜云冉仰着头,也停下了脚步。
  “不然呢?”
  她神情平静,语气淡然,甚至带了一丝疑惑。
  “妾还有什么要问陛下的?”
  她不问韩才人,似乎完全不关心他知否真的要另宠旁人。
  景华琰面无表情,片刻后道:“你说得对。”
  他负着手,转身继续前行。
  “王庶人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疑点?”
  姜云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反而勾起了唇角。
  她眯了眯眼睛,压下了笑意,才道:“疑点有三。”
  “第一,若王庶人真的医术高超,她因何不知吴端嫔的孕事?”
  姜云冉微微一顿,补充道:“妾听闻吴端嫔是在宫宴上晕倒之后,查出的身孕。”
  景华琰负手前行,并未开口。
  姜云冉又道:“第二,则是那名王黄门,他说自己出身贫寒,无依无靠,却能说出否极泰来这样的词语,完全不像是目不识丁之人。”
  当时那个王黄门虽然在转述王庶人的话,但一个人若从不识字,也不通文墨,是绝对记不住否极泰来这种成语的,对于王黄门来说,他甚至都不可能听懂。
  这种拗口的词语,若是听不懂,一瞬就会遗忘,更不可能数月之后还记得。
  景华琰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方才的不愉都是镜花水月,风过无痕。
  “第三呢?”
  姜云冉道:“第三,陛下没有降罪王庶人的家人。”
  若王庶人当真谋害宫妃,那真是罪无可恕,即便王庶人家族并无罪过,一般而言也不能这般轻拿轻放。
  但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
  除了被贬入冷宫的王庶人,还有涉事的王黄门和大王绣娘,其余人等皆未被定责。
  这事有古怪。
  然而当时姜云冉并未着急询问,等到了今日,她才挑了这样的时刻问出口。
  景华琰等她全部说完,才道:“爱妃,你觉得因何会有这些疑点?”
  他直接抛回来一个反问。
  “因何?”姜云冉愣了一下,才沉吟着道,“妾不知。”
  景华琰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带着一股子放松和肆意,仿佛之前在浩然轩厢房产生的隔阂一瞬消弭,再也寻遍不着。
  好似那些猜忌和疏离都不曾存在。
  “你知晓的。”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看着景华琰淡然的笑意,倏然开口:“因为陛下怀疑,幕后还有另一个身影,所以你暂时按下,不做动作。”
  景华琰忽然伸出手,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你知晓就好。”
  姜云冉心里安稳许多。
  既然景华琰有疑心,此事就不会草草放过,肯定有无数人在看不见的背后努力侦查。
  景华琰牵着她,跨过月亮门,来到了有些荒芜的听雪宫后殿。
  数月无人居住,虽不说杂草丛生,却到底少了人气。
  房子和宫殿都一样,需要人气蕴养,没了人气,就会慢慢凋零破败。
  虽然宫人隔三差五都会打扫,可庭院中依旧不显别致。
  景华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此时他才开口:“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对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陛下英明。”
  “是,妾是怀疑,幕后之人最初要杀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徐昭仪,而是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因为与秋风缠相冲,使其成为毒药血玲珑的夏枯草,在姜云冉的暑热方子里也有。
  景华琰的手心温热,牢牢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他说:“然后呢?”
  姜云冉思索片刻,才道:“冰块本来是要送到我手中的,只是阴差阳错,被送到了徐昭仪的灵心宫。”
  “第一块冰是偶然,但第二块,第三块还持续送往,也就说明幕后之人即便杀不了我,杀了徐昭仪也无不可。”
  “毕竟,若发现送错,之后不会让王黄门继续送冰。”
  既然徐昭仪最终中毒吐血,就说明药量下得很足,足已让徐昭仪重病不起。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问:“陛下,妾说的可对?”
  景华琰脸上笑容不变。
  他看向前方,游廊拐弯处的宫灯点亮了边上的廊柱,幽弱恍然,仿佛有人执灯等候。
  眨一下眼,熟悉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景华琰舒了口气。
  “王黄门身上疑点重重,即便入了慎刑司,也一口咬定就是王庶人指使,供词从未改过一个字,爱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姜云冉道:“意味着他被人拿住把柄,即便是死也不敢说出真相。”
  景华琰颔首,才道:“还有。”
  “还有,他也可能是从小被特地驯养长大的死士。”
  姜云冉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哆嗦了一下,往景华琰身边靠了靠。
  男人身形高大,犹如牢固的墙,能挡住所有的寒冰风雪。
  景华琰注意到了她的靠近,脚步微顿,耐心等待她来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