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景华琰漆黑的眸子扫过两人,面容也很平静,他淡淡道:“进来说话吧。”
  等进了雅间,座次也很有意思。
  姜云冉和陈立山一左一右坐在景华琰身侧,而那两名年轻书生则站在膳桌对面,即便景华琰赐座,也是不敢坐下的。
  此刻,那名胖书生应也猜到了什么,显得比方才拘谨。
  景华琰道:“堂弟不是在柳山书院读书?此刻怎么在玉京?”
  这声表弟,可把年轻书生吓坏了。
  他腿上一哆嗦,差点没跪倒在地。
  “陛下……学生知错。”
  这话一出口,不光他跪下了,他身侧的胖书生也吓了一跳,跟着跪下了。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顿了顿,那胖书生继续道:“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不知道姜云冉身份,只称呼娘娘就万无一失。
  倒真是聪明。
  姜云冉并未看他,只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给景华琰布菜。
  忙碌了一整晚,这会儿她都饿了,景华琰不可能不觉得饿。
  果然,景华琰自顾自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起来。
  琼林阁的小笼包的确是招牌。
  薄皮大馅,汁水丰沛,只咬一个小口,鲜嫩的肉汤便涌入口中。
  里面的馅料是三分肥七分瘦,咀嚼时弹而不柴,调味中放了些姜末,丰富了味道和层次。
  姜云冉一口气吃了两个,才觉得没那么饥肠辘辘。
  景华琰更是雷厉风行。
  等姜云冉端来阳春面时,他跟陈立山已经一人吃了一笼小笼包了。
  胃里有了事物,人也显得随和几分。
  “起来吧。”
  景华琰适才让两人起身。
  “陈立山,你介绍一下。”
  陈立山就放下筷子,用帕子擦干净嘴,道:“娘娘,这位是姚家三郎,姚听风,是贵妃娘娘的同母弟,如今刚及弱冠,在柳山书院读书,听闻诗词歌赋皆是上成,只政论和农耕水利学艺不精,今年已过乡试,考中秀才。”
  这介绍真是细致。
  就连姚听风擅长的学科都知之甚详。
  此刻,被如数家珍的姚听风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觉得脊背发凉。
  胖书生原以为这样的天潢贵胄不认识他,结果陈立山直接开口:“陛下,娘娘,这位是宁嫔娘娘的兄长,崔家几代最出色的继任者,堪称豫荣道金算盘的崔万两,二十有五,已成家。”
  崔万两先是愣了一下,方才躬身行礼:“草民叩见陛下、叩见娘娘。”
  姜云冉记得,崔宁嫔闺名金珠,倒是同兄长的名字如出一辙。
  都是这样寓意美好,让人喜欢。
  景华琰没有去看姚听风,他慢条斯理吃着阳春面,问:“你们两人因何会在此处?”
  ————
  说到此事,姚听风面色微变。
  他到底年轻,又常年在京中生活,心里对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很是惧怕。
  一时间,竟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崔万两经商多年,还算有些成算,此刻上前行礼道:“回禀陛下,草民的一双弟妹今年已经十六,在豫荣道的荣昌书院读书,书院的山长很看好弟妹的资质,建议草民给两人转至玉京的柳山书院读书。”
  崔家虽有宫中的宁嫔娘娘,可百多年来一直都是商贾,好不容易出了两个好苗子,全族都甚是在乎。
  不过也正是商贾出身,若未曾有宁嫔的恩泽,家中族人最多只能参加乡试,再往后就不能继续了。
  如今有这个机缘,自然不肯放弃,但孩子尚且年少,又未曾过乡试,根本不可能入国子监就读,最好的选择就是柳山书院。
  崔万两口齿非常清晰,没有因为忽然面圣而胆怯,反而把事情原委讲得十分清楚。
  “经人介绍,草民结识了姚贤弟,听闻贤弟是柳山书院的佼佼者,便想由他引荐,推举弟妹至书院读书。”
  “姚贤弟非常真诚,如今事情已经办妥,草民便想着请他一顿,以表达感谢之情。”
  事情看起来非常简单。
  景华琰颔首,对崔万两的表现似乎很是满意。
  他看向姚听风:“堂弟,你来说。”
  姚听风这次是真撑不住了,他哀求:“陛下,您可别再叫学生堂弟了,学生可不敢当啊。”
  相比之前永宁公主生辰宴上的大胆,此刻的姚听风谨慎得不像是姚家人。
  景华琰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发出嘭的声响。
  姚听风一个激灵,轻咳一声,努力维持住颤抖的声音。
  “陛下,学生也是经人介绍,结识了崔兄,崔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所求之事也简单明了,学生看过崔家弟妹的文章,做得很扎实,是非常有天分的,学生认为是可以引荐入柳山书院的。”
  别看姚听风这一幅不堪大用的模样,他已经考中秀才,倒是可以自称学生。
  不过他未在国子监求学,多年来一直都在柳山书院刻苦读书,与京中那些权贵子弟都不熟悉。
  姜云冉能看出,景华琰对这位“堂弟”还是颇为喜爱的,否则也不会故意逗他。
  皇帝陛下就是这样坏,越是看中,越喜欢逗弄。
  “现在成山长已经同意让崔家弟妹入学,崔兄颇为欢喜,就说他住在麒麟巷琼林居,要答谢我。”
  琼林阁的小笼包和阳春面虽然很有名气,却并不是奢华的酒楼食肆,这里用膳得多为行商游客,售价同樊楼的凡阁几乎一般无二。
  同琼林居高昂的打尖费相比,属实是物美价廉。
  崔万两一没贿赂,二无攀附,只简单一顿饭食,主打一个君子相交。
  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甚至办事的两人都坦荡磊落,没有半分私心。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琼林居。
  怎么偏巧,今日就偶遇了呢?
  景华琰颔首,他看向姜云冉,问:“爱妃如何看?”
  姜云冉已经习惯他隔三差五的考教,因此并不慌张。
  她抬眸看向两人,都未从两人眼中看到心虚神色。
  “崔员外,你家中是皇商,经营绸缎茶酒,我记得,在京中应有商铺,因何要住在琼林居?又是谁同你说,姚秀才有门路的?”
  若非崔万两住在琼林居,两人也不会在此处碰头。
  这两个问题同样很关键。
  崔万两没有迟疑,说:“都始于一场聚会。”
  今日在此偶遇,应是两人好奇因何皇帝陛下带着一位娘娘在宫外行走。
  但被景华琰这样三两句盘问之后,精明如崔万两,心中也怀疑陡生。
  不用姜云冉询问,他方才已经仔细会议过了事情大概。
  “回禀陛下娘娘,”崔万两行礼,“草民之前经商,走南闯北,看遍了大楚山河,那时候年轻,结识了许多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名号早就记不清了。”
  “后来回家继承家业,结识的便多是商贾,崔氏的生意种类繁多,结识的商贾也多,”崔万两沉稳回答,“之前为了弟妹求学一事,草民特地入京,寻了之前认识的几位京中商贾,也有些许曾经的酒肉朋友,由几位前辈挑头开了一桌酒席,特地询问此事。”
  说到这里,崔万两的面色有些沉寂。
  “当时……草民吃了不少酒,记忆很是模糊,桌上有人说了一句姚家姚三郎,草民就记住了。”
  “后来,又有人建议,说若是在家中商铺宴请,显得太过功利,还会引人误会,就推荐草民在琼林居暂住,琼林阁的饭食也很出众,若是事成,正巧可以以此为借口感谢姚三郎。”
  说到这里,崔万两又有些迟疑,他不敢看景华琰的眼眸,只低着头说:“草民与姚贤弟家中皆有亲眷在宫中,因此……草民便想拿着这个情分,求姚贤弟帮忙,当时听了心中也觉得此事甚好。”
  如此听来,倒是很平常。
  景华琰看向姜云冉,姜云冉便继续开口:“姚秀才,崔员外不可能直接寻到你面前,肯定是有人引荐的。”
  姚听风眼睛一亮。
  “是了。”
  “学生书院的一名教习,名叫武传,专教武术棍法,学生跟他修习数年,已经颇为熟识,就是他介绍我同崔兄结识的。”
  崔万两也说:“草民托关系寻到的,就是这位武教习。”
  事情似乎已经清晰明了。
  景华琰颔首,道:“你们二人下去,把此事写明,另外,崔万两,你把当日宴席的所有人等皆列出名字。”
  这样仔细,是两人所未曾想到的。
  他们四目相对,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慌乱。
  姚听风都要哭了:“陛下,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崔家弟妹的文采的确出众,学生真没有做违心之事。”
  景华琰挑眉看向他。
  姚听风不敢嚎了。
  他淡淡道:“此事,你们务必保密,同家人不能提及,至于为何,朕不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