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慕容昭仪痛哭出声。
  随着她的哭喊,又有几名宫妃跟着哭了起来,而太医也在此刻姗姗来迟。
  今日在竹林轩值守的是麦院正,此刻她满脸是汗,显然一路奔跑而来。
  见到卫新竹的第一眼,麦院正心道不好。
  景华琰面容沉寂,慢慢站起身,给麦院正让出位置。
  “尽力救治。”
  话虽如此,但卫新竹显然已经没了气息,已救无可救。
  景华琰长叹一声,他对梁三泰说:“着宗人府和礼部准备丧仪,一切按照婕妤的规制拟办。”
  梁三泰躬身行礼:“是。”
  潇湘馆中气氛沉寂,所有人都不敢言语,静立在潇湘馆内外,皆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完全续不到头绪。
  无人说话,也无人敢上前劝慰皇帝,就连仁慧太后都支撑不住,在边上的椅子上缓缓落座。
  “这是怎么了……”
  角落里,被宫人死死压着的廖夫人还在拼命挣扎。
  她口中被塞着帕子,无法说出只言片语,只能以这种方式引起旁人注意。
  景华琰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
  他看都不看廖淑妍一眼。
  “安静。”
  两个字一说出口,廖淑妍就吓得不敢动了。
  景华琰的慢慢抬起目光,在人群之后,看到了跪倒在地的阮忠良。
  “阮忠良,你可知罪。”
  景华琰一开口,潇湘馆中的几位娘娘便挪开位置,好让景华琰看到馆外之人。
  阮忠良身上的朱红官服才穿了四月,崭新如初,可见保养精心,不见任何破损。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穿这一身官服尤其出色,颇有种仙风道骨的磊落仙姿。
  平日里,京中人也多有议论,说难怪阮宪台能被榜下捉婿,的确有让人过目难忘的俊美容颜。
  然此刻,一贯喜洁优雅的阮宪台,也只能毫无尊严地跪倒在雪水未消的鹅卵石小路上。
  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从他颤抖的肩膀感受到他的瑟缩。
  狼狈又不堪。
  从他金榜题名之后,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不甘和愤怒充斥在阮忠良心中,可在他脸上,却只有诚惶诚恐。
  他害怕。
  他如何能不害怕?
  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当,筹谋数日,就为了今日一举成功。
  又是因何会出意外?
  从哪里开始一切都不对了?
  究竟是谁呢?
  阮忠良不敢抬头,心中却有了一个清晰的名字。
  姜云冉。
  一定是她,也只会是她。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阮忠良弯下腰,额头触地,溅起泥水。
  因上午落了雪,鹅卵石小路上满是泥泞,不知哪里来的碎石散落在他身前,划破了他的额头。
  鲜血直流。
  就在此时,雪花纷飞。
  今日第一场雪,是为迎接凯旋的将士们,第二场雪,则是送别无辜殒命的卫新竹。
  顷刻间,大雪满城。
  阮忠良浑身颤抖,他瑟缩在地:“臣知罪。”
  ————
  风雪又至。
  这一次,雪花犹如鹅毛,扑簌簌落了人满身。
  顷刻间天地间便一片素白。
  潇湘馆中的血腥还未散去,不远处引胜溪上的冰戏还锣鼓喧天,热闹和冷寂交织才一起,组成了今日的庆典。
  怪异,无常,让人脊背发凉。
  景华琰没有去管跪在雪中的阮忠良,他的目光落在了缓缓起身的麦院正身上。
  麦院正躬身行礼,语气沉寂:“回禀陛下,卫美人重伤不治,已然薨逝。”
  景华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慢慢落下,在卫新竹满是鲜血的脸颊上停顿片刻,才看向泪盈于睫的姜云冉。
  “梁三泰,让安奉殿好生伺候,”景华琰顿了顿,“安顿好卫美人的遗容。”
  梁三泰躬身行礼,司礼监的黄门们鱼贯*上前,沉默地从两位娘娘手中接过已经没气的卫美人。
  灵车和铺盖都已备好,不过一刻,方才还在说话的卫新竹,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姜云冉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虽然一切都是同卫新竹商议好的,直到此刻,她终于离开人世,她才意识到失去的痛苦。
  明明只相识数月,明明都不算是至交好友,却还是让人忍不住难过。
  姜云冉跟慕容昭仪安静站在一侧,看着地上星点的血迹。
  景华琰收回视线,看向麦院正:“她因何而死?”
  麦院正道:“回禀陛下,卫美人被金簪刺伤,身上伤口多达八处,最后一下刺在胸口,伤了心脉。”
  “为了求生,卫美人还挣扎过,因此血流满身,若是不被人发现,最终会失血过多而死。”
  景华琰的眸色幽深,他表情冷寂,并不显得过分愤怒。
  但是这副平静的外表却更让人心惊胆战。
  这意味着,景华琰真的生气了。
  他冷冷道:“廖氏,你不是身体不适,回避宫宴,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手持利刃?”
  帕子被人取出,廖淑妍才痛哭流涕:“陛下,真不是臣妇所为,臣妇进入潇湘馆时,卫美人已经受伤。”
  “臣妇为了救卫美人,手上才沾染了血迹,这把金簪本也在一边的地上,臣妇怕再伤着卫美人,才捡起来的。”
  廖淑妍真是能人。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找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你为何不求救?”
  景华琰根本不听她的那一通解释,他只问:“若你真的想救治卫美人,应该直接冲出潇湘馆求助,那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廖夫人愣住了。
  随即她才使劲摇头:“陛下,陛下,方才潇湘馆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住,根本无法打开,臣妇不是不想救人。”
  “放肆,陛下面前,还敢胡言乱语。”
  梁三泰面如锅底,潇湘馆的门是他看着撞开的,根本就没有任何阻拦,因里外无锁,险些让使劲冲撞的黄门们摔倒在地。
  廖淑妍神情狰狞。
  “不,就是锁了,就是锁了,陛下您信我的话,我不可能害她,我为何要害卫美人!”
  景华琰适才看向她。
  “为了阮含栋。”
  一句话,就把廖淑妍打落在地,根本无法再反驳。
  卫美人临死之前说得清清楚楚,廖淑妍所欲为何,众人只要仔细一想就清晰明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廖淑妍刺来,那目光里有鄙夷,有嫌恶,还有浓浓的嘲讽。
  嘲讽她即便心思歹毒,计谋杀人,却最终落了个人赃并获的下场。
  跟她那个女儿一样,都是蠢货。
  廖淑妍此刻清晰意识到,她辩驳不清楚了。
  计划被打乱,她也被人赃并获,此刻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杀的人是从五品的宫妃,登记在玉牒上的内命妇,等同于谋害宗亲。
  下场只有一个字。
  那就是——死。
  杀人者死,天经地义。
  眼泪从廖淑妍的眼眸中奔涌而出,她呆愣愣看向前方,看向跪在潇湘馆之外,与她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男人。
  “夫君,夫君你救救我。”
  廖淑妍忽然挣扎起来,她跪趴在地,想要向着阮忠良爬去。
  此时此刻,脸面和体统她都不要了,她只想活着。
  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然而此刻,阮忠良却忽然弯下腰,又给景华琰磕了一个头。
  风雪越来越大,地上积了一层雪,湿漉漉粘在阮忠良的额头上,跟他伤口中的血一起滑落。
  同样狼狈不堪。
  “陛下……廖氏谋害宫妃,罪无可恕,按律当斩。”
  他的声音被风雪吹散,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可他的表情,廖淑妍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相识二十载,数年来一起为阮氏,为他们这个家筹谋算计,阮忠良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阮忠良的表情明白告诉他,他要舍弃她求生了。
  廖淑妍难以置信瞪大眼睛,她看向阮忠良,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阮忠良,你怎能狠心如此?你可还是个人?”
  姜云冉看着他们狗咬狗,心中只有冷笑。
  在相遇之初,或许廖淑妍并不知阮忠良的真面目,但一年相处,阮忠良满心算计,廖淑妍不会看不出来。
  即便如此,她也义无反顾嫁给了他。
  为的不过是阮忠良的奸佞,也为他的薄情寡义,不择手段。
  只有这种人,才能平步青云。
  他们两人狼狈为奸,一起害人的时候,从不会考虑被害者的痛苦。
  曾经能为自己所用的时候,这些都是优点,而现在,当她也被弃如敝履时,才开始咒骂男人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