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茶壶里咕噜作响,两人都未再言语。
  姜云冉看似言辞恳切,句句都是实话,但其中真假参半,隐没了许多细节。
  所有关于青黛琥珀等人的行动,都被姜云冉全然掩盖过去,在这个故事里,除了姜云冉、卫新竹就只剩下那一对母女。
  她继续道:“当日廖淑妍一定会选择御花园动手,而潇湘馆是位置最佳的一处宫室,只要廖淑妍守住大门,即便卫姐姐反抗也于事无补,她跑不掉。”
  说到这里,姜云冉垂下眼眸,抿了一口茶汤。
  这个动作,掩盖了姜云冉眼眸中的嘲讽。
  廖淑妍自以为机关算尽,可她精挑万选的潇湘馆,却也成了她自己的埋骨地。
  最不易攻破的潇湘馆,没有困住卫新竹,反而困住了廖淑妍自己。
  她说得的确都是真话。
  当天那她们进去之后,琥珀就用冰柱插好了房门,而青黛趁着被素雪带走的空挡,过去打晕了琥珀,并确认冰柱是否能融化。
  当日正午,阳光明媚,冰柱越来越脆弱,最终崩断碎裂在地,化成了雪水。
  青黛会跑这一趟,是为了确定事情已成定局,回来告知姜云冉。
  所以,当众人赶到的时候,房门并没有上锁,廖淑妍的话又成了谎言。
  作茧自缚这四个字,多么清晰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自然不必让景华琰知晓。
  姜云冉轻叹一声:“我原本只要在当日引陛下过去便可,谁知……谁知他们连我都不放过,一开始,我以为阮含珍喊我离开,是为了羞辱我,后来发现她手里拿了利器,我才意识到他们想让我成为那个杀人凶手。”
  景华琰因何不知?
  当他看到潇湘馆中的场景时,他就明白阮含珍为何要在那日对姜云冉“道歉”。
  谁知姜云冉聪慧逃过,反手打晕了她,把她扔进了桃花坞。
  后面的事情,就是众人看到的那样。
  景华琰冷冷问:“邢姑姑是谁杀的?”
  姜云冉抬眸,看着他灿然一笑。
  “臣妾不知,这所有的事情中,臣妾只用引众人去潇湘馆即可,其他都是卫姐姐亲自动手。”
  这是卫新竹一早就交代的。
  人死如灯灭,况且在这件事情上,她是苦主。
  所有的事情,都推个一干二净,景华琰也不会更多怪罪她。
  也更不会牵连卫氏。
  这一点,两人都把景华琰看得透彻。
  景华琰的目光重新落在姜云冉面上,忽然问:“你同廖淑妍又有什么仇怨?”
  第108章 廖夫人,许久不见,如今可安好?
  关于宣若宁的过去,姜云冉自己都不甚清楚。
  但她心里很明白,宣若宁肯定有其故事,不过为了女儿的安全,她只能闭口缄默,直到离世之前,宣若宁才看着姜云冉,满眼都是不甘。
  “阿冉,阿冉。”
  “你记住,你姓姜,娘也姓姜。”
  眼泪顺着母亲的眼角滑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蜿蜒而下。
  那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委屈和怨恨。
  她总跟女儿说,不要让怨恨影响自己的人生,可路途终结,她也想要放肆一回了。
  “你祖父在天有灵,希望……”
  “希望能平冤昭雪。”
  这件事,全天下只赵庭芳知晓。
  赵庭芳聪慧多思,当年也是赵庭芳,跟姜云冉一起扶持着走出困境。
  若要说出宣若宁和阮家的过去,必定要提当年溧阳书院的往事,而那一段过去,是完全无法为外人道也的。
  姜云冉年少时便已有猜测,当年外祖一家一定卷入冤案,以致母亲被逼改姓,一生隐姓埋名,那么就连她,其实也是罪臣之后。
  当年的案子姜云冉完全不知情,她入宫一是为阮家,二也想查清旧案,为姜家平冤。
  现在终于能握有丹凤卫,也不枉她多年筹谋。
  姜云冉心中百转千回,但回过头来,还是对景华琰淡然一笑:“陛下,并非臣妾对廖淑妍有仇怨,而是阮氏对臣妾有偏见。”
  “臣妾初入宫闱,阮美人就对臣妾多有谋害,臣妾如今只是迫不得已,反击自保。”
  听到这话,景华琰手中的茶盏慢慢放下,平静勾起唇角。
  还是不肯说。
  不过他也并不深究。
  通过姜云冉的隐瞒,他能确定她跟阮氏之间一定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如此,倒也无不可。
  先有阮含璋冒名顶替之事,又有当街伤害考生之举,廖淑妍胆大包天,还敢在宫中杀害宫妃,如今看来,阮氏数年的谨小慎微,已经开始压抑不住。
  既然如此,阮忠良的价值就大打折扣。
  不受控的狗,景华琰可不喜欢。
  把丹凤卫给姜云冉之举,此时看来再正确不过,无论阮家结局如何,姜云冉总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若姜云冉真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那她便足以证明,她的聪明才智能堪大任。
  到时……
  姜云冉余光瞥见景华琰甚至还笑了一下,心中莫名放松下来。
  她就知道,皇帝陛下绝对不是小心眼的人。
  只要能给出合理答案,他就不会追着不放。
  姜云冉呼了口气,非常殷勤给景华琰倒茶,然后才道:“陛下,既然事情已经明了,这一桩公案要如何定夺?”
  景华琰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盏,淡淡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廖淑妍死定了。
  筹谋多年,终于把第一个仇人送上断头台,姜云冉只觉得浑身轻松。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因为卫新竹离世而压抑在心里的悲痛,也因为这八个字而减轻许多。
  姜云冉呼了口气:“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景华琰端起茶盏,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允了,待你同丹凤卫接洽之后,会有人陪你进入诏狱。”
  姜云冉愣了一下,随即才轻声笑了起来:“多谢陛下。”
  同聪明人说话真是轻松,少了许多口舌是非。
  景华琰不喜蠢货,姜云冉亦然。
  又说了几句闲话,帝妃二人之间又恢复如初,仿佛方才吵架的不是两人,仿佛皇帝唇边的伤口不复存在。
  此时恰逢卫氏姐弟回到乾元宫,景华琰就带着姜云冉去见两人。
  卫新雅同卫新竹生得有八分像,但她自幼身体康健,又饱读诗书,通身上下都是风雅和磊落,眉宇之间全无病弱,简直英气逼人。
  不过因为妹妹的新丧,她眼中通红,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卫新英跟在她身后,脸上甚至带有明显的悔恨。
  姐弟二人对景华琰见礼,根本就没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姜云冉。
  姜云冉自己主动表明身份,然后才取出那两封信。
  她对卫新雅郑重道:“小卫大人,卫姐姐临走之前,曾与我聊过家中事,她未尽之言皆在信中。”
  卫新雅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笔迹,眼泪顷刻而出。
  姜云冉的心情反而慢慢平复下来。
  “小卫大人,卫姐姐让我告诉你,天高海阔,山河锦绣,希望你能替她多看看壮丽山河,成为青史留名的文正公。”
  卫新雅是卫氏下一代的佼佼者,她代表着卫氏的未来。
  若卫氏真能出文正公,怕就在她身上。
  姜云冉说到这里,目光后移,看到了早就泣不成声的卫新英。
  卫新英一条腿还瘸着,他整个人支撑在拐杖上,哭得颤抖不已。
  “小卫大人,”姜云冉也只好这样唤他,“卫姐姐让我告诉你,所有一切都是害人者之过,与你无关。”
  “她望你不要身背枷锁,从此以后一片坦途。”
  姜云冉说完,就看向景华琰。
  台下两人要跪拜行礼,景华琰道:“免礼。”
  “卫婕妤遗愿,也是朕对你们的盼望,明天春闱,朕希望国朝能出新人才。”
  卫新雅和卫新英告退,景华琰这才起身:“用晚膳吧。”
  晚膳很清淡,景华琰是因为上火,姜云冉则没什么胃口。
  两个人简单用过饭食,就一起在乾元宫散步。
  今夜的长信宫格外安静,就连夜里当差的宫人们,都少了言语,安静地在宫中行走,犹如幽灵一般。
  帝妃二人安静走了几步,姜云冉忽然问:“陛下,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
  景华琰愣了一下,他想了想才道:“对于宫中的孩子们,兄弟姐妹都是竞争者。”
  “论说感情,大家都只住在自己母妃宫中,除了在上书房,平日很少碰面,论说竞争,其实也从不摆到明面上来。”
  “朕是长兄,最为年长,在朕三岁之前,宫中只有我一个孩子,”景华琰想了想,说,“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就只觉得有些无趣。”
  说起寻常家事,姜云冉的心情就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