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恐怕他今夜真的得辗转反侧,难过失落到睡不着。
  横竖他问的是两个人,说出去也不算什么。
  在徐承儿询问的目光中,元娘点头笑道:“那多谢啦。”
  徐承儿见状,立刻跟着说好。
  在元娘答应的那一刻,阮小二不敢置信到忘了吸气,整个人犹如被施了定身术,再被忽然解开,眼神一瞬间蹭亮,好似瓦子里烟火师放的焰火照进他的眼里,笑容掩都掩不住。
  这时候,纵然说再多的话,他怕是都听不见,满心满眼沉浸在喜悦中。
  元娘,竟然肯驱使我!
  她人真好,真善心!
  阮小二的胸腔里溢满欢喜,恨不能手舞足蹈,去挑满两个大缸的水,奈何汴京繁华,三及第巷地段好,家家户户都有竹笕,能引水到家中,用不上出门排队担水。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阻拦自己不去翻几个跟头,做些举手庆贺的动作。
  只一味的傻笑。
  欢喜不已。
  还是徐承儿看不过去,在他眼前晃手,愣是把他喊醒,然后毫不生分的提出一大串的要求。
  什么宣泰桥槐树下边的徐婆婆胡饼,还有宜男巷往里数第三座宅子卖的炸蟹,等等。
  阮小二自幼习武,对外人时,或多或少有武人的急脾性,容易不耐。但是对自家人,还有从小一块长大玩伴们,则是另一副做派。
  对于徐承儿稍显过分的要求,阮小二都答应的很干脆,没有半点勉强不愿。
  好脾性的一一应了以后,他将目光投向元娘,搓着手,期期艾艾道:“元、元娘,你呢?不必怕我辛苦,我明日闲的很,便是离五岳观稍远些也无妨,我年轻力壮,阖该多走动,松松手脚。”
  “我……”元娘倒是没什么想吃的。
  她稍作思量,半晌才有了主意,“你既是去五岳观,不妨给我带点五岳观的素酸豏包子吧,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别的馒头店很少有这个馅,不同寺庙道观的味道也不同,最好吃的就是兴国寺和五岳观了。”
  “成!”阮小二应得很快,拍拍胸脯,朗声道:“交给我便是。”
  “你不要别的了吗?”他眼中满含期待,仿佛在说,快喊我跑腿吧,求求你,快喊我跑腿吧!
  奈何元娘心硬如铁,丝毫不为所动,摇头拒绝了。
  当然,也有他对着她的时候,总是这幅样子,元娘已经看习惯了的缘故。
  既然事情说完了,阮小二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还不忘喊元娘和徐承儿快些进去,外头下雪,天冷着呢。
  他快到巷子拐角了,回头看见元娘和徐承儿还站在原地说话,不由得奋力摆手,与她们示意分别。
  元娘颔首笑着,徐承儿喊他快点走吧,看着点路,别雪天里摔着,明日就不能去五岳观了。
  一听徐承儿这么说,跳脱的阮小二当即目视前方地走路,是平日少有的板板正正。他摔不摔不重要,万一不能去五岳观给元娘带素酸豏包子可怎么好?
  她若是失望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他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下脚的每一步都踩实。
  徐承儿看着他骤然变换的身形姿势,不由得捧腹而笑,揶揄道:“好一个痴情的,元娘,我到如今都想不清楚,他既是喜欢你,怎么头一回见你还敢笑你,真是琢磨不清心思。”
  她手肘捅了捅元娘,眉飞色舞道:“要是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他也如现在一般,同你恭恭敬敬的,不叫你初时就讨厌他,你如今可会喜欢他?”
  元娘无奈地捧住徐承儿的脸,搓呀揉呀,好叫她不能继续哈哈笑,“你再笑我,我下回不陪你出去了,看到时候再撞见那劳什子文什么的,谁挡在你跟前!”
  元娘昂起下巴,半凶悍半骄傲的道。
  “我怕了你了。”徐承儿忙告饶,“我可少不了你,还请元娘你大发慈悲,宽宥了我吧,下回我还得靠你呢,才见了一回哪能看出什么。”
  元娘对自家小姐妹自来好性,哪会真的计较,当即睨了她一眼,故作高傲道:“成吧,但你得陪着我把小四合香做出来。明明你是先与我说的,怎么能先同舅家表妹做了一遍。”
  “真是,真是!”元娘本来只是随意提个要求好借坡下驴,结果说着说着就满腔委屈,气得直跺脚,话都说不下去了。
  本来就答应了和她一块做小四合香的,从徐承儿回舅家起,她就心心念念的盼着,结果承儿竟然先和舅家表妹做了一遍,那和她再一块的时候,岂不是会觉得无趣?
  元娘环抱住承儿的手臂,骄横道:“我不管,到时候你陪我做小四合香的时候,不许说无聊,不许说你表妹做的比我好!”
  她与其说是骄横,倒不如说是在撒娇,恼的是最要好的姐妹心里兴许有别的人更重要。
  徐承儿摸摸她光滑柔嫩的脸颊,一眼看出根本,哄道:“不会的,陪我们元娘,别说是做小四合香这样有趣的事,就是一块发怔我都喜欢。”
  元娘果然被哄好。
  小娘子的心思就是六月的天,动不动就晴了,好哄得很。
  虽说元娘平日里挺聪明的,又会说话,但到底也是年岁不大的小娘子,性子里还有点幼稚,爱计较小姐妹是否喜欢我多一点。
  临分别前,元娘看了看左右,靠近徐承儿,头凑得近近的,“其实,与阮二头回见面笑不笑我无关,太熟了,就是生不出情愫。”
  她这是在回答徐承儿前头问的话呢。
  徐承儿不经心,顺口回道:“那有什么,真到了成婚的时候,寻个不喜欢的也比遇到个李大郎那样的好。”
  到底已经有些晚了,有话明日说也是一样,不好在门前继续依依惜别,两个人各回各家去。
  灶上,一回来就进去的万贯已经把锅里的热水重新烧好了。
  天冷,自然不可能日日沐浴,可是洗漱总是要的,走了那么久,泡个脚再睡,夜里能睡得香一些。还有汤婆子里也得灌热水,这些可有得忙。
  元娘收拾妥当后,才上床榻入睡。
  天边的圆月焕发柔和光辉,匀着雪面,照在大地上,变得更亮了些。
  但对于灯火通明,昼夜相同的汴京来说,没甚差别。
  第二日,元娘醒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她到灶上舀热水,到了院子,只有灶膛微弱的昏黄火光照出来,风里沁着丝丝凉意吹来,元娘才发觉,不是天未亮,而是下雨了,才叫天色更昏沉了,黑黢黢的,压抑在人心头。
  元娘赶忙进灶房,因为烧着柴火,屋里挥洒着暖黄光晕不说,也要暖和许多,尤其是靠近灶膛的地方。
  她伸出手,对着锅盖上冒出的白气烘,冻僵的手一下就暖和起来,但是也酝起一点湿意。
  元娘忍不住抱怨,“怎么今日天这么冷。”
  王婆婆正翻看面发得如何了,闻言,悠悠道:“立春都过了,等雪化完,天就回暖了,急什么?”
  元娘这就不说话了,把木盆里的水兑到微微烫手,就端出去洗漱了。
  待她全都收拾好,重新进灶房里的时候,王婆婆把铁锅里蒸好的几盘取了出来。
  打头的一个就是元娘昨日带回来的馒头,边上则是鱼鲊,好好的生吃的鱼鲊愣是被蒸熟了。口感兴许比不得昨日,但是因为放了许多香料,闻着倒是香气勾人,是茴香和花椒等解腻不俗的香味。
  王婆婆让元娘端去堂屋边上的桌上,前边铺子里万贯和雇来的一个梭糟娘子已经在忙活了。
  王婆婆自己用过早食,也要出去搭把手。
  店里没个主心骨可不成。
  人难么多,全靠她把着才不乱。
  饭菜端上去以后,王婆婆把正在苦读的陈括苍和屋里不知做什么的岑娘子给喊了出来。
  元娘已经起得够早了,可算起来,她还是家里最晚醒的一个。
  看着吃饭还在眼神发直,明显是在寻思课业的陈括苍,元娘不由得感慨,有她弟弟这样的毅力,必定做什么都能做成。
  其实她也是个勤奋的,奈何不是男子,不能考科举,她读书只能用以明理,不能带来功名,失了些埋头苦读的心念,否则,也可以和犀郎比着谁更勤奋了。
  在她随意放飞思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王婆婆拿着手里的馒头,吃了两口,忽而神色差异,瞥了眼元娘。
  “没成想,你倒是富裕,攒了不少体己钱,非但吃得起樊楼,还点得起这个。”
  元娘晨起初醒,人还有些怔怔然呢,迷迷瞪瞪的,反应得也不太快。
  她诚心道:“没多少。”
  王婆婆只当她谦虚,没料到按孙女平日里该吃吃喝喝都不落下的行径,倒可以攒下钱。
  不过,昨日去一回樊楼,怕是也都花完了。
  元娘只以为王婆婆是听进去了,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否则怕要道一句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