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只是拿他出出气,让他心里生出点敬畏恐惧来,往后不敢再去招惹王婆婆一家。至于真正的苦头,还在后头呢!
  当众轻薄良家妇,又出手伤人,怎么也得挨顿仗刑,没有个把月是下不了床的。
  也不知道他悔不悔,在处处是天潢贵胄、高门显贵的地方也敢猖狂。
  这里,即便是市井门户,都有盘根错节的关联,不能随意得罪。
  窦家兄长自己还踢了几脚解解气,心里暗自想到,穷乡僻壤的破落户,就是没有见识,光看见人家满门孀妻弱子,就不想想,一家子女眷尚且能安安稳稳的做生意,岂不比寻常有男子支撑的人家更有门路?
  他这些年越和王婆婆一家接触,越觉得心惊,她们家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窦家兄长虽也真心感恩元娘和王婆婆当日挺身而出,救下妹妹窦二娘,但是听到自家父亲要给元娘送嫁妆,心头多少膈应,他是个有私心的俗人,没那么大方。
  直到他觉察出王婆婆看似泼辣,实际行事却很有章法,对汴京不成文的规矩知道了解得特别多。慢慢才从邻里与王婆婆的话中打听出来,她们家已逝的两个父子都正儿八经做过官,都死了这才家道中落。
  虽然不知为何没见她去找故旧照拂,但这样的人家相处好了,与他们也是受益无穷的。
  更莫说陈家括苍天资聪颖,是出了名的神童,非但能进章豫学塾,还受颇受先生青睐,万一日后真的考出功名,有微末时相助的情谊,怎么都不会亏待了他们家。
  奇货可居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与来日相比,如今所付,不过寥寥,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自己没什么本事,还是得给家里多找些倚靠才是。
  念及此,窦家兄长下脚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踢得中年男客呜咽闷声陡然变大。
  外头,窦老员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望了眼天色,催促道:“好了好了,送去见官吧,再晚就到公人们用午食的时辰了。可别做不讨喜的煞星。”
  窦家兄长这才收脚,让小厮仔仔细细检查了中年男客,不叫身上落个脚印拳头的灰,瞧不出破绽了,才重新绑好,推搡着压去官府。
  *
  这边的事了,王婆婆那还有一堆事得做呢。
  先是安抚客人,给每桌都送点浆饮、油糍这些,谢他们仗义声援,扰了用饭,还望他们多多包涵。
  都是常来的老客,又是这样的事,没有一个说不满的,几乎全在七嘴八舌指责中年男客的行径,都说幸好他不是汴京人,否则真给汴京人丢脸。
  王婆婆附和的说笑几句,就进去了。
  王婆婆油饼店里卖的东西,大多没什么特别难的手艺,最多是有些不传的秘方。
  尤其像是各种酒糟做的吃食,风味绝佳,但几乎都是早早腌制好的,只需要取出来剁了炒了,或是滚水浇上去烫,要不就是像糟猪头、蹄爪这样提前一晚做好的,以及酒糟大虾那些用酒糟生生腌制闷熟,吃的时候,只管把瓮打开取出来即可。
  所以,万贯顶上一时半会并不是难事,还有岑娘子帮着打下手。
  应付得差不多以后,王婆婆单独招待起了方才襄助的几人。
  元娘一早被王婆婆赶进了院子里,不让她在铺子那抛头露面,所以当王婆婆进去的时候,元娘立刻围了上去,被王婆婆使了眼色,瞪走了。
  这四个人里,就阮大哥是熟人,其余人虽然瞧着还不错,但王婆婆可不愿意在没看清楚品性之前,就叫孙女和他们有什么接触。
  她把几人请进堂屋,在案几旁的折背样落座,笑着招待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走到屋里,塞了一把子铜钱,喊元娘去提瓶人那买些茶汤来。
  她们家没有茶饼,平日里都是用散茶做擂茶吃。
  要是邻里,这样招待还没什么,可王婆婆打眼一瞧,另外两个陌生士子里生得更俊的那个应该家底不菲,他身上的衣裳可是八搭晕蜀锦,用擂茶招待就怕喝不惯。
  到了这个时候,王婆婆可算察觉出些不妥。
  自己兴许真的得去买点茶饼和茶具回来,元娘还不会点茶呢,往后要是出嫁,招待亲眷,乃至服侍婆母,不会点茶可是要闹笑话的。
  这可不是王婆婆自己舍不舍得喝的事了。
  王婆婆打发元娘出去以后,又去把元娘珍藏的香糖果子的小匣子找出来,把里头的果脯、糕点摆盘,垒成巴掌大点的小碟,放在托盘上,给人送过去。
  该有的礼数可不能缺。
  那厢,元娘才出了小门,却不急着找提瓶人买茶汤,而是先拐去徐家医铺找徐承儿了。
  横竖都出门了,只是耽误一时半刻的功夫,也不算什么。
  惠娘子夫妇瞧见她,都先是一惊。
  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元娘没到之前,两个人还在讲那个中年男客,觉得如今的世道愈发坏了,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轻薄良家,抓住了还不肯承认,非得要攀扯女子清誉。
  惠娘子同为女子,又有女儿,更能共情,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啐了一口,大骂道:“不要脸的腌臜畜生!”
  惠娘子的丈夫只一味摇头叹息,附和娘子,他那点声音完全被惠娘子给盖住了。
  倒是徐家阿翁,不知何时拿着个酒提子,上面的竹柄很长,不妨碍他耳朵顶着竹柄,鼻子碰着下头的竹筒,尝了一口,舒服得直眯眼。
  他吧唧了两下嘴,品着酒味,满足摇头,花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这酒酿得好。”
  然后,他才转头称赞儿媳的眼光,“你说的对,世道愈发坏了,北边最怕过冬,怕是又要打起来了,记得多买些米囤着。”
  惠娘子也顾不上骂人了,忙问道:“您说的可是玩笑话,如今粮价已经在涨了。”
  徐家阿翁抹了抹嘴边和胡须上沾的酒渍,慢悠悠道:“年年不都这样?你没听客商说今年北边受灾厉害,怕是要比往年闹得凶哦。
  “唉,要我说啊,朝廷就该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怎么能丢在辽人手里?”
  他说着说着,就不知所云,扯到旁的地方去了。
  后头那些牢骚,惠娘子才懒得听,她只关心粮价涨不涨。别看徐家医铺挣钱,但她得操持一大家子,夫婿又是个软性的,半点指望不上,又有二叔一大家子拖后腿,还不是靠她持家有道,才叫一家人在这处处花钱的汴京过得安虞。
  否则,光是冬日的炭钱、柴钱,就够叫一家人头疼。还有那些行会、军巡铺等等的孝敬辛苦钱,没有她打点周全,一家人早流落到南熏门做乞儿了。
  不过,她这位公爹,尽管有时看似不着调,可却是五代时生人,历经战乱,那可是活成精的人物。
  他偶尔吐露什么,几乎都没出错,想来粮价真的要涨得更厉害了。
  惠娘子又开始头疼,一想到得花钱屯粮就着恼。
  正好元娘这时候闯进来,看着神情着急忙慌的,惠娘子赶忙迎上去,询问道:“可是出了何事?要不要我们过去搭把手?”
  元娘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疑,忙顺了气,掩了脸上的急色,扯出一个温良的笑来。
  “没事,我就是想找承儿。”
  平日倒都是这般,两个人好得和什么似的,成日里找来找去,黏在一块。
  惠娘子没有生疑,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立时切换了神情,面上满是对女儿的嫌弃,“她呀,日上三竿也不知起,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懒姐儿,往后出嫁,看她敢不敢对着姑舅也如此放肆。”
  那寻个没有姑舅的人家不就好了?
  元娘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
  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自己家里现在可不就坐了个父母双亡的文修吗?
  这样看,别的人品、脾性都不说,文修好赖有一样是能叫人合心意的,颇为适合徐承儿。
  虽然心里悄悄替徐承儿反驳了惠娘子,但元娘没有傻到面上露出来,只一味笑着装傻,等惠娘子说完,她才跑去找徐承儿。
  她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徐承儿才赤着脚迷迷瞪瞪来开门。
  徐承儿打着哈欠,睡前松散的长发有些乱,“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午后再去寻你么。
  “我同你说,我那堂妹着实恼人,夜里时不时磕碰出声,我既睡不好,哪能叫她睡好,所以也故意敲碗弄出点动静,偏她也有样学样,一夜都在较劲。真是……”
  徐承儿人都还没清醒呢,提起这事就咬牙切齿,旋即看到庭院里被婶婶驱使的堂妹,出于本能,原本迷蒙的眼睛瞬间清明,昂起下巴,睨了对方一眼。
  即便知道对方听不见,她还是大声了两分,“哼,我娘可比她娘好,她一夜没睡还要被喊起来,就为了伺候那个蠢弟弟。”
  徐承儿说着说着,又偏了题,开始讨厌起婶婶,“不过,真要说起来,还是她娘更叫人生厌,哪有娘亲会这么偏心的,半点不向着自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