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连翘想过很多次再见到李空山时,该如何开场,该说些什么,可是这一刻,她却脑子一片空白。
  只是脑海里浮现着她离开那日,少年冒着大雨去剖泥石的背影,挥之不去。
  李空山听觉敏锐,察觉到一点点靠近门口的脚步声,于是,他带着连翘退往后退,躲到落地布帘之后,转身挡在连翘面前。
  他松开了捂住连翘嘴巴的手,低下头,于她耳畔处轻语,“嘘——不要出声。”
  连翘没有应声,但轻轻点头。
  下一秒,化妆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口一点点靠近,直到消失在帘子前面。
  连翘知道,是刚刚一直跟着她的赵本奇进来了。
  她的心再一次跳得很快,紧张到快要不能呼吸,如果赵本奇同时发现了她和李空山怎么办?
  她无法去想象后果。
  在她看来,她倒是无所谓,可是她害怕牵连李空山。
  李空山看出她的忐忑,伸出手扣住她的后腰,将她轻轻推向自己,离她更近些,歪着头,盯着她。
  虽一言不发,但连翘看得懂这对漆黑眼眸中的炙热和执拗。
  就好像在审问她这些年的消失。
  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萦绕着,连翘感到一阵热,别开头,把目光挪开。
  赵本奇打开手电筒环顾一圈,没有看见人,又停在帘子前面端详许久,最终,一通电话止住了他去掀开帘子的手。
  他拿着手机走出去,门再次被关上。
  李空山听见关门的声音,掀开帘子,径直走出去。
  到门口把门反锁,转身看她,无所谓摊开手,“好了,他看到这儿没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你不用再害怕了。”
  连翘往前走了几步,无措立在原地,看看四周,唯独不敢把目光停留在李空山身上。
  他想,她一定是还不适应他的突然出现。
  李空山笑笑,走到连翘面前,瞬间变得很正经,就连说话都不再耍贫嘴。
  “……尧尧,今天我看到你在台上,万众瞩目的样子了,我很替你开心,你知道吗,你本就该如此耀眼。”
  他的目光里带着期许,但更多的是这些年来积压许久的想念。
  连翘抬眸看他,这一刻,她特别想问问李空山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在好多个夜晚里难过得偷偷抹眼泪,还想问问他,是不是一直在怪她……怪她不告而别,谎话连篇……
  可是……
  连翘忘不掉刚才赵本奇出现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忘不掉孙阚平在电话里对自己说的话,赵本奇这次是冲着她来的。
  李空山来找她了,她很开心,但……她不想……让这件事连累到李空山。
  再多靠近一点点,就有危险。
  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与他隔出距离。
  原本满眼期待,嘴角带笑的李空山目光渐渐变得落空。
  他不知所措看着她退半步的动作,压抑了许久的落寞情绪忽然如洪水猛兽袭来。
  “……尧尧?”
  他走到她面前,拽住她的手腕,眼眸中满是哀伤和不解,“难道你不想看到我吗?难道我出现,你一点都不开心?”
  连翘心里有两种情绪在打架,理性的和感性的。
  她怎么会不开心他的出现?可终究还是理性的情绪赢得了这场争斗的胜利。
  她的眼眸不再闪动,目光变得很平淡,就连声音也是如此。
  “不开心,当然不开心了,”连翘抬头注视着他,只给李空山看她眼里的无情和决绝,“你为什么要出现?我现在的生活过得好好的,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可你一出现就仿佛在提醒着我过去的那些噩梦,那些我拼命摆脱,可你偏要强行塞给我的肮脏回忆。”
  “……肮脏?”
  李空山渐渐松手,难以置信地看她,“……难道在你眼里,我们以前的种种,就那么令你感到厌恶?”
  连翘不动声色抬眸,与他目光相撞。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在他的心上撞出巨大创伤,如深渊,如刀刺。
  想不明白,又痛心切骨。
  李空山不相信,他再次走到连翘面前,拽起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垂下眼眸注视她,逼问。
  “尧尧,你在骗我。孟河说,那天你们遇到了,你一直在问他们我在哪儿,我不信你不想看见我。”
  “你不信又能怎样呢?别在这儿自欺欺人了。”
  连翘面无表情与他对视,目光里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就连基本的波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空山,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一直以来我都在利用你。”
  “当初你到田永贵家收债是,让你同情我出钱供我读书是,在我被人欺负以后也绝不还手,就等你替我出口恶气也是。”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随随便便找个人,就求对方帮我逃出田永贵的魔爪,供我读书?”
  “当然不是。”
  “这些全都是我精心设计的,我打听过你,调查过你,从你还没带人进田永贵家里收债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布局,开始利用你了。”
  “就连你那天会带人上门收债,我也知道。”
  连翘把手腕从李空山手里挣脱,垂在身侧,“对我而言,你不过是我的一颗垫脚石而已,用完就扔,现在我一点儿都没有想捡回来的打算和必要。在这场局里,李空山,你只是我的一枚棋子。”
  “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你说谎。”
  连翘说出的这些话很伤人,但只有足够伤人,才能达到她逼李空山远离自己、不要淌赵本奇这趟浑水的目的。
  李空山红了眼睛,却一腔情愿陷在自己的执拗里,他不相信连翘说的这些话,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他相信——眼神骗不了人。
  连翘看他的时候,其实也有那么一丝动容。
  “……尧尧。”
  李空山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头。
  抱得很紧很紧。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好多个夜晚,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总能浮现你的模样、你的身影,我不止一次歇斯底里想去找你,翘首以盼着第二天的到来,以为第二天就是我们重逢的开始。”
  “可是等到第二天,我到你的身边去看你时,又发现你过着崭新的生活,按部就班,一切都很稳定、幸福。我又后悔了,开始打起退堂鼓,害怕我的出现会打扰到你的生活。”
  “但真的就这样吗?”
  李空山站直,按住她的肩膀,全神贯注盯着她的眼眸,企图在这双眼睛里找到一点点也曾留恋他的痕迹。
  “……尧尧,奶奶和小海走的那天,我把我们几个人的照片撕烂,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去想那些痛苦的往事,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后来,我又一点点地把照片重新拼凑完整。”
  “每当我盯着墙上这张破破烂烂的照片时,我就会害怕,害怕我弄丢的关于你的碎片,再也找不回来。”
  “尧尧,我不信你对过去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连翘别开目光,试图压抑住自己想哭的情绪,她的声音淡淡的,“那又怎样……”
  “可惜我就是……”
  “一点都不留恋。”
  她错开李空山的肩膀,开门走了出去。
  只留下李空山一个人落寞地站在漆黑的房间里,一言不发。
  少年个高,身形挺拔,可那一天,他的心却被人踩在脚下,目光里的期许压得死死的。
  只剩下失落。
  -
  会场外的一辆车旁,等候许久的孟河孟河见到李空山出来,赶紧迎上去,“哥,咋样啊,里面现在啥情况?”
  李空山无言,坐回车里,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驾驶座的孟河,“景融那边有消息没?”
  “有,”孟河解释,“追踪信号显示赵本奇进入会场以后,我们就按你的吩咐一直对他进行跟踪,但不采取行动,直到他又重新离开会场。”
  “那现在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车内后座,李空山的目光黯淡,戴上若无其事的面具,悲伤只被他藏在面具之后。
  “反正景融这小子说目前是往郐山那边。”
  “嗯。”李空山轻轻点头,身子往后仰,“知道了。”
  -
  连翘走到□□散心,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掩饰,任由挤压许久的眼泪流淌。
  她回想着李空山刚才说过的话,回想着他眼里的落寞和失落,对自己的责备又多了些。
  可是她没得选,李空山这个人性子就那样,冲动又直率,不管多危险的事都一股脑往前走。
  不管是否危及他自身安全,只要那件事关乎他重要的人。
  连翘必须这样,才能让李空山与她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不让他趟这场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