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菡萏一口一口吹着无形的气息,嘴唇淡红、饱满、微圆,像枝头刚刚开始泛红的小樱桃。
  少年见过那样的果子,也吃过,好吃。
  他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再吹了一口气。
  火折子亮了起来。
  少年唬了一跳,迅速后退。
  “别躲,再吹灭就好了。”姜菡萏说着,先一口气吹灭,复又吹亮,再次举到他面前,“来。”
  来。
  少年无声地动了动唇,想试着发出这个音,但是人类的声音无法在喉咙里成形,他深吸一口气,火折子应声而灭。
  少年的眸子微微亮起来。
  他又吹了一口,火折子亮起。
  再吹,火折子熄灭。
  这团幼小的火焰不单不再可怕,反而有点好玩。
  姜菡萏看他玩得差不多了,指了指桌上那盏灯,依旧做了个吹灭的动作。
  少年看懂了,但有点迟疑。
  姜菡萏猜测是因为那盏灯虽不如落地的七宝树灯那么高大华丽,灯盏亦分作五枝,每枝上各有一小团灯火。
  她走过去。才走一步,少年立刻警觉地低吼。
  “不过去,怎么吹灭?”姜菡萏对他说,“来,你来吹。”
  来……少年又听到了这个字。
  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止姜菡萏,姜菡萏几步走到桌前,吹灭了其中一支灯芯。
  少年四肢着地,迅疾无声地靠近,谨慎地凝望半晌,然后手搭上桌面,半直起身子,“呼”地一口吹出,猛然后退好几步远才定睛细瞧。
  这一口气,吹灭了两盏。
  “嗬嗬”,他高兴起来,剩下两盏没费什么力气就吹灭了。
  让人安心的黑暗重新降临,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审视着面前的人类。
  弱小。
  一口就可以咬死。
  咬死她……就不用被锁在这里……
  他一步一步,无声地在黑暗中接近。
  “他们给你送了什么吃的?不过你光顾着逃,肯定什么也没吃吧?”
  姜菡萏摸黑翻起了抽屉,她炼起丹来很容易废寝忘食,苏妈妈便在这里给她准备了很多小点心,姜菡萏随便摸到一样,递给他,“先吃个这个。”
  一缕浓郁的甜香就这样送到少年面前,黑暗中的杀机悄然顿了一下,少年鼻尖耸动,无法抗拒食物的气味,一口叼走。
  然后他呆住了。
  姜菡萏没有他那么好的眼神,一团漆黑中只看见他的身形顿住不动,心想,别是咔住了吧?
  然后就听到他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哦,原来她随手拿的是一枚玫瑰糖。
  用月下徊捣成花浆,加入麦牙糖反复煎熬,颜色浓郁,香味也浓郁,甜味更加浓郁,是她最喜欢的零食。她不到饿绝不想吃东西,但玫瑰糖除外,没事也能含上一颗,一颗能含半天。
  但少年铁嘴钢牙,那颗糖很快就没了。
  姜菡萏再递过去一颗。
  一个吃,一个递,小盒里的玫瑰糖很快吃没了。
  少年:“嗷呜呜呜……”
  意思是:今天先放你一马,以后再来咬死你。
  姜菡萏自然没听懂,不过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看得出来少年的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紧绷,她慢慢伏下身,抓起那根拖在地上的铁链。
  少年动了一下,铁链绷紧,但应该是扯动伤处,少年很快收了劲力。
  “郭俊。”姜菡萏把铁链交给郭俊,“送他回去,记住,他怕火,下次给他送吃的,别点火把……也别点灯笼。”
  至于灯烛,经过今晚,他应该没那么害怕了。
  少年黑闪闪的眸子看看她,再看看郭俊,一声也没出。
  最好的猎杀时机错过了。
  这个公人可能是个头领,很强,而他受了伤,身上还拖着这条无法摆脱的铁链……
  下次吧。
  下次他不会只顾着吃了。
  下一次一定……咬死她。
  第4章
  送走会咬人的狼少年,丹房重新安静下来,姜菡萏想重新给丹炉点火,才发现火折给那少年了。
  她在乌漆抹黑的丹房里摸了摸,没有摸到备用的。
  长风从破掉的窗子里灌进来,姜菡萏忽然发现在炼丹的时候把所有人都赶走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姜祯,你这襟裾马牛、衣冠狗彘之徒!上荫王爵,手无寸功,下承裙带,目不识丁!”
  “……整日只知涂脂抹粉,与女子何异?!”
  “……这般想当美人,怎么不替你妹妹嫁进东宫,自己当皇后娘娘!”
  “……恼怒吗?有本事就杀了我吧!”
  片刻后,姜祯铁青着脸出现了,身后是被府兵押着的顾晚章。
  “菡萏,人我给你带回来了。”姜祯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你可以把他扔进湖里喂王八,也可以把他劈了当柴烧。”
  姜菡萏:“……”
  她还没有开口,姜祯忽然脸色大变:“这窗子是怎么回事?!”紧跟着把姜菡萏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遍,嘴里也没闲着,把府里伺候的人全部点了一遍名,“都是死人吗?把我妹妹一个人丢在这里!”
  顾晚章刀锋一样冰冷又锐利的眼神射向姜菡萏,眼神里充满嘲讽与恶意:“传闻姜家嫡长女身体虚弱,命盘殊异,所以长年在西山静养。怎么?静养的日子难捱,还需要男宠?”
  “你!”姜祯转身,对着顾晚章破
  口大骂。
  骂人也需要才华,顾晚章在这方面才高八斗,根本不给姜祯半点机会,更让人头疼的是,他不单骂姜祯和姜家,他还骂承德帝。
  姜菡萏心说这明显是真的不想活了。
  这里离别宫可不远,万一传进承德帝的耳朵里,只怕又是惠州流放预定。
  “……”姜菡萏沉思一阵,问旁边的府兵,“迷药还有吗?给他也来一份。”
  *
  片刻后,离水活鱼般的状元郎终于消停下来,被送去后院,跟那名少年做邻居。
  丹房里点上了灯,丹炉也烧了起来。
  窗子里呼呼地往里灌着风,兄妹俩坐在丹炉前烤火取暖。
  “妹啊,你说你捡的这两人吧,一个话都不会说,另一个呢,还不如不会说……你把他们弄回来是想做什么?你……该不会是学人家炼人丹吧?”
  姜菡萏:“什么人丹?”
  “这不是京里时兴的吗?国师大人的丹药再灵验,那些老家伙该死的还是死了。他们近来寻摸出了新法子,说人才是天地灵气所钟,用人来炼丹,比朱砂水银都强……”
  承德帝笃信道教,丹方之术在朝野间盛行,谁家院里不筑个丹房,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但人丹之事,姜菡萏两辈子还是首次听闻,后脑不由冒出一股子凉意:“当然不是!”
  姜祯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那你要他们俩做什么?毕竟是男子,你又已经及笄……这个,多有不便。”
  “这是师父为我推算的星命相合之术。这二人的八字与我相合,跟他们在一处,对我大有好处,能延年益寿。”
  ——逃过死劫,怎么不算延年益寿呢?
  姜祯大喜过望:“原来如此!还有吗?若是多找几个人,是不是对身体更好?”
  “嗯,还有张贺。”
  “……”姜祯搓手烤火的动作顿住,“张贺张大人毕竟是南疆都护,一等一的一品大员,这是被拘在京城,若是放回南疆,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手底下二十万南疆军,一人一刀能把咱俩剁成肉酱……非他不可吗?”
  “非他不可。”姜菡萏点头,“不过不用把他弄咱们家,只要多来往多见面就行,比如……哥哥你可以拜他为师学箭术,我则向他请教驯兽之术,这样就可以经常把他请到家里来了。”
  张贺镇守南疆多年,劳苦功高,功高便容易震主。边疆大吏每三年会回京述职一次。张贺去年来的,承德帝一直不肯放他回南疆,今日连安贵妃都开口发话,承德帝对张贺的杀机已经很明显。
  但承德帝此人,没心没肺,若是旁边没有人撺掇,他乐得有人替他打理边疆,自己好吃喝玩乐。
  所以,今日之事的背后,一定有人主使,但愿姜家这棵大树能震住背后宵小。
  “不愧是我妹妹!怎么这么聪明!”
  姜祯眼睛大亮:他说起驯兽便来劲了。
  “京城有好些个驯兽场,那家没有驯好,咱们换一家就行,大不了把全京城的驯兽师都换一遍,咱们慢慢试。”
  “啊,还得多做几身猎装。从前做的那些一次也没穿过,都放小了。妹妹的个头比去年又长了一点呢,衣衫鞋袜都该换了。啊对了,胭脂水粉也得备些,妹妹虽然天生丽质,但要是被太阳晒黑了也不好,所以出门前得打点粉。我新作了一种粉,拿紫茉莉花做的,天然润泽,又轻又薄又匀净,看上去就跟没涂一样,看,我脸上就是,瞧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