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风曜的视线在阿夜身上停留良久,然后再看向姜菡萏:“菡萏妹妹,你能教会他站立,教会他说人话,可是你改不了他的兽性。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神,你就会知道,他仍然是一头野兽。”
  姜菡萏手指一紧,但声音没什么异样:“殿下何出此言?此人乃太皇太后赐给我的贴身侍卫。殿下如若不信,大可以查验他身上慈安宫的令牌。”
  “野兽就是野兽,装得再像人,也是兽。妹妹留着这样的东西在身边,小心有朝一日,被他反噬。”
  “殿下想说的就是这个吗?就算真有这么一天,与殿下又有什么干系?”
  “菡萏……”风曜声音停了片刻,再开口时,有一丝低沉落寞,“就算是朝廷处决人犯,也会宣读他的罪行,让他死得明白。你能否给我一个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风声在耳旁呼啸,姜菡萏想起上一世。
  久居别院,与世隔绝,她看不清人心,辨不了善恶,风曜在她心中一直是个温柔宽厚的大哥哥,比自家热衷打扮的亲哥哥还要靠谱上几分。
  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无论遇上什么危险,都没有改变过方向,只想早日抵达蜀中,找到风曜。
  有阿曜哥哥在,应该就没事了。
  一路上,她都是这样想的。
  拖着病体也愿意完成婚礼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她相信他的文武双全,他的心地善良,他的温柔体贴,认为他一定会是个好君王,一定能收复失地,光复大央。
  结果她所相信的,全都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演得再真,也还是假的。”姜菡萏的声音透出车帘,不大,却和此时的雪花一样冷漠。
  风曜脸上的惆怅与哀伤一点一点消失了,声音却依然温和:“妹妹这样说,就不怕我伤心吗?我若伤心,妹妹也不会好过吧?”
  姜菡萏不打算再跟他废话,肃声道:“殿下请让路,天很冷,我想回家。”
  “妹妹何其吝啬,我只不过是求一个答案而已。”风曜低声道,“今日求不到,谁也别想离开。”
  就是这样……上一世就是这样……一旦有人违逆他,他的声音就会变得这样低沉,行事也变得极端——这才是真正的风曜。
  姜菡萏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不是从前了!那可怕的一切早已过去了!
  可呼吸和心跳声应该出卖了她,阿夜忽然回头,挑起车帘,望向姜菡萏。
  他清澈的眸子里有明显的关怀和担忧。
  姜菡萏向他轻轻摇摇头,告诉他没事,他要保持平静,不能露出凶性。这样,即便风曜再笃定,也没有证据。
  阿夜放下车帘,转身向风曜道:“让开,菡萏要回家。”
  风曜冷冷一笑,这条道路已经被他的马车堵死了,姜家他进不去,宫里又人多眼杂,他今日一定要问个明白。
  姜菡萏平复下呼吸,悄悄让人回宫向太皇太后报信。
  然后就听外面开始动手了。
  “!”姜菡萏猛地掀起车帘。还好还好,情况比她想象的好一些,两边人只是拔刀相向,府兵的刀口对准羽林卫,是为了不让羽林卫阻挡阿夜。
  羽林卫则是见阿夜并非冲着主人,则没有那么紧张,只是戒备。
  阿夜在所有的视线中走向风曜的马车。
  皇子的马车十分华丽,雕金饰玉,拉车的马足有四匹,通体纯白,高大矫健,昂首挺胸,十分威风。
  可随着阿夜走近,不知为何,马儿们开始不安地踱步,哪怕车夫拉紧缰绳,它们还是不断摇头甩蹄,不受掌控。
  阿夜伸手,按住前面两匹马的额头。
  姜菡萏紧张地抓紧车窗,他……他是要推走马车吗?不算车辕,但说马车本身,用料就十分沉重。而且阿夜只有两只手,怎么推得了四匹马?
  风曜眉眼冷冷的,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野兽就是野兽,只知道凭着一身蛮力,根本没有脑子。
  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风曜马车上的车夫最为慌乱,因为他发现以往乖顺的马匹此时变得更难掌控。
  雪越来越大了,被狂风卷着上下飞舞,明明近在眼前,阿夜的身影看着却有几分模糊。
  在兽类之间,自有秩序。这秩序由天道规定,万物皆需要遵守。
  “呜。”阿夜发出一声低吼,马匹感受到了来自远祖的恐惧,嘶鸣着人立而起,再也顾不上车夫的号令,甩开四蹄,发足向着前方道路狂奔。
  姜菡萏的车夫应变,立刻让开道路。
  于是风曜那架马车风一样和姜菡萏的马车擦肩而过,车夫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停下快停啊啊!!”
  前方道路为之一空,姜菡萏的坏心情也为之一空。
  姜菡萏放下车帘,马车缓缓从脸色铁青的风曜身边驶过,声音从窗内飘落。
  “多谢殿下让路。”
  第34章
  几天后,鹿长鸣来到紫藤居,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道京中出了一位玄甲神人?”
  阿夜正在擦拭一张弓,头也没抬。
  张贺已经开始“染疾”,等到太皇太后寿诞,皇帝发现他因病缺席,必然会派人查看,届时他将会有明显的病态。
  所以在卧床之前,张贺最后一次来姜家当教习,临走之前,交给阿夜一张强弓。
  凡射者,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阿夜就是明显的虎力,且尚不懂控制力道,动辄将弓崩断。
  这张强弓受力在二百六十斤,非常人所能用,连张贺都只是用来收藏。
  这只弓成了阿夜的宝贝,时刻不离身,连为姜菡萏守夜时都带着。
  鹿长鸣早就习惯了阿夜不爱理人的脾性,往阿夜身边一蹲,两眼热切:“说的就是你啊夜哥!”
  贵人出行,闲人回避,风曜用马车堵姜菡萏的时候,并没有闲杂人等在场,但道路两旁并非不毛之地,百姓们或远或近看到了那一幕。
  有一人身穿玄甲,以手抚马,禽兽亦知畏惧敬服,通灵让路。
  若非神人,岂能有这般神通?!
  “据说还有人在那儿设香炉祭拜,求神人保佑,哈哈哈夜哥,你要不
  要跟我过去受一受香火?”
  太吵了。
  阿夜手里的箭矢搭上弓弦,对准鹿长鸣。
  鹿长鸣立刻闭上嘴,但他哪里闭得了多久?悄摸摸又挨近点,道:“夜哥,我是来请你去做客的,陛下赏了我一处宅子!”
  “宅子?”
  “就是屋子,院子,喏,咱们住的就叫宅子。”
  阿夜懂了:“不去。”
  “去嘛去嘛夜哥去嘛!”鹿长鸣缠着阿夜,“要不是你,我也进不了姜家;进不了姜家,也不能认识小姐;不认识小姐,谁把我送进宫?皇帝陛下是真好哄啊,随便拿出点青楼小曲儿他就听得心花怒放,赏了宅子还赏了下人呢。”
  正所谓富贵不还故乡,犹如衣绣夜行,还有什么意思?
  “你看啊,小姐把我弄进宫,是要我偷偷为她在宫里办事的意思。我看以我这份天才,在宫里混到炙手可热的那是指日可待,真到了那一日,我干点什么岂不是有几百双眼睛盯着?到时候还能请你去家里做客吗?所以一定要趁现在!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我们把这顿酒好好喝了——”
  鹿长鸣的话没有说完,阿夜猛地起身,冲出门外。
  门外,小轿落下,轿帘里伸出一只手,白如雪,柔如柳,阿福正伸手要扶,冷不丁只见阿夜已经到了跟前,把阿福挤到一边,然后伸出一只手臂,那只手刚好落在他的护腕上。
  暖暖的,香气幽幽。
  “好灵的耳朵。”姜菡萏的脸从轿帘后头露出来,“又叫听着了?”
  阿夜只觉得世间万物的颜色一下子鲜亮起来。
  姜菡萏进了紫藤居,看见鹿长鸣,有些意外:“鹿先生回来了?”
  鹿长鸣蹭过来行礼问安,有些不好意思。姜菡萏送他入宫,却没有用姜家的招牌,自有用意,这趟他不打招呼就跑回来,属实是冒失。
  阿夜简短地道:“皇帝喜欢他,给他一个宅子,他要带我去喝酒,我不去。”
  鹿长鸣叹为观止。他在这儿大半天了,阿夜嘴里就蹦出两个字,鹿长鸣满以为这是阿夜说话没什么长进,没想到姜菡萏一来,阿夜居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
  跟着连忙向姜菡萏解释原因:“我悄悄来的,一个人也没带。只打算让夜哥悄悄去,谁也不惊动……呵呵呵这个……夜哥不去也好,也好,我也早些回去……”
  “既然鹿先生来请,那就去呀。”姜菡萏看着阿夜的眼神充满鼓励,“阿夜去吧,不要穿府兵的铠甲,不要带着幌子就是了。”
  鹿长鸣大喜:“谢小姐!”
  阿夜:“菡萏不去,我不去。”
  姜菡萏想了想:“那我同你去。”
  阿夜:“菡萏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