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庞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睫毛飞快颤抖。
  姜菡萏低声问:“阿夜是不是很担心我醒不过来啊?”
  阿夜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将脸埋进姜菡萏的手心。
  姜菡萏感觉到掌心一阵温热……是泪水。
  阿夜,哭了?
  “阿夜,我好好的呢,我已经醒了,已经没事了……”姜菡萏想去安慰他,牵到伤口,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阿夜立刻意识到了,他飞快抬头,将她的手小心翼翼捧回床上,轻轻地放进被子里。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姜菡萏看到他湿润的眸子,漆黑明净,哀伤脆弱……可怜的阿夜……
  然而也只有这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就变了,他低声道:“我现在可以了。”
  姜菡萏:“可以什么?”
  “杀了他。”这三个字杀气森然。
  姜菡萏吓得差点儿想坐起来:“你是说风曜?”
  “风曜……”阿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就是他。”
  “他是皇帝心中属意的太子,他的身边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你就算真的侥幸能杀了他,自己也要赔上一条命,更何况——”
  更何况一旦被发现是姜家的人动的手,以承德帝那浅薄的城府忍都不会忍,一定会和姜家撕破脸,到时候外敌未来,内乱先起,天下照样会陷入一片混乱。
  她太急了,脑子里一阵阵晕眩,无法再说下去。
  阿夜只见她原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死一样苍白,低吼一声,抓住她的手:“我不杀,不杀!”
  苏妈妈带着阿福等人在旁边侍候,只见到阿夜的动静,连忙过去想将阿夜拉开,一面赶紧去请太医。
  阿夜不想松手,侍女们哪里拉得开?但
  姜菡萏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阿夜死死咬牙,慢慢松开手。
  那一只细弱的手腕离开他的掌心,他觉得自己像是溺水之人松开了最后一根浮木,缓缓陷入绝境。
  太医很快来了,施了一回针,姜菡萏眼前飞舞的金星慢慢消失,这才缓过来。
  太医提醒,姜菡萏体质本弱,又受此大伤,不可大喜大怒,一定要安心静养。
  阿夜跪在床边,脸上的惶恐还没有褪尽,脸色和姜菡萏的一样苍白。
  姜菡萏想,不好,又把人吓着了。
  不过好的一点是,阿夜再也没有提去杀风曜的事,好歹为大央免去了一场内乱。
  *
  不管真相具体为何,人们私底下又如何议论,但当风曜开了口,有刺客便是有刺客,至少承德帝深信不疑,觉得是姜菡萏给他挡了灾,赏赐源源不断送过来。
  姜菡萏醒来的时候,便拿这些赏赐打发时间——具体方式是给它们估价。
  现在只有银子能给她带来略微的欢喜。
  御花园既然无事发生,段璋便安然无恙,姜蘅芷也如往常那样陪伴在太后宫中,风曜依然在朝中做他的贤王……只有她缠绵病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晚章无法入宫,但每个月的账本都让姜祯带进来给她过目。
  严何之成了残疾,即使有官凭也无法为官。但死里逃生,严何之不单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想趁着有用之身,去做些真正想做的事。
  李思政则看透了京兆府的趋炎附势,不愿再浪费时间,拿上官凭,去了南方一座大县,去当父母官。
  两人结伴同行,严何之甘当李思政的幕僚,同窗好友,一起离开京城。
  第三份官凭尚无着落,不过顾晚章已经有了备选之人,只等姜菡萏出宫,带给姜菡萏过目。
  姜菡萏让哥哥带话:“告诉他不必等我,让他一应自行裁决。”
  但顾晚章依然在等待。
  顾晚章固执起来,当真是非常固执。
  姜菡萏一方面是真的信任他,另一方面,是她眼下什么也不想管。
  她现在可真是一盏美人灯,一不小心就要风吹灯灭,灯灭了可什么都没了。
  她乖乖听太医的话,吃药比谁都乖,太皇太后十分怜爱,常常来看她。
  太皇太后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对阿夜投以疑惑又思索的目光,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摇摇头,走了。
  这一日,太皇太后离开不久,姜菡萏昏昏欲睡,听到苏妈妈在外间和什么人说话。
  姜菡萏眠浅,受伤之后更是如此,所以一旦她入睡,殿中鸦雀无声,哪怕一只鸟儿从天上飞过,也会被阿夜用石子打落下来。
  “谁?”姜菡萏问。
  “西院那位。”阿喜出去看了看,进来回禀道,“还有她那个好女儿。”
  景夫人住在姜家西院,苏妈妈从前只称景氏,后来“景氏”得了诰命,苏妈妈不愿意称“景夫人”,便只以“西院”代称。
  侍女们都跟着苏妈妈学。
  姜菡萏一点睡意全没了:“她怎么入宫了?”
  不是应该在庄子吗?
  然后就听到景夫人响亮的声音:“太皇太后到底是疼咱们家小姐,旁边就是闲人都不能踏进去一步的佛堂,这是让佛祖保佑小姐呐。”
  姜蘅芷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娘,小声些。方才苏妈妈说了,妹妹正在睡觉。”
  两人很快走到近前。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大太监冯秀亭。
  姜菡萏知道为什么苏妈妈拦不住这两人了。
  冯秀亭的身后跟着好些宫人,手上又捧着礼物,冯秀亭笑道:“陛下和娘娘才得了一些新鲜奇巧的玩意儿,命老奴送过来给小姐解解闷。”
  又道,“正巧景夫人正在娘娘处,娘娘便吩咐老奴与夫人同来。”
  姜菡萏懂了,靠在枕上微微颔首:“大监费心。上回送的玩意儿就很好,我很喜欢。”
  她说的是那把匕首。
  冯秀亭笑容满面:“那就是老奴的虔心到了。”
  他送完东西,便退下,姜菡萏给了厚赏。
  景夫人在庄子上这么久,也不知是闷坏了还是怎么地,先是做张做致地表示伤在姜菡萏身,痛在她自己心,甚至还滴下泪来,拭完泪,才道:“按理,我原该遵小姐所命,乖乖待在庄子上才是。毕竟是我犯了错,挨罚也该当。可是小姐伤成这样,姜家后院无人理事,太后娘娘看不过去,遂下了一道口谕,命我回姜家打理庶务,不能让小姐操半点心。小姐只管放心,我一定把姜家上下打点得妥妥当当,小姐只管安心养病,一定要早日康复才好。”
  姜菡萏笑了,就这还叫她安心?这是生怕她真能静养吧?
  她的视线望向姜蘅芷,慢慢问道:“好姐姐,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姜蘅芷不似景夫人那般趾高气昂,她从进来时便低垂着头,此时低声道:“妹妹,是你逼我的。”
  “是我逼你出卖我?你把我卖什么价?说出来,让我听听。”
  姜蘅芷声音微颤:“父亲走得早,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你拿母亲威胁我,我怎么能相信你?万一你真的把我和段璋当场捉住,我身败名裂,母亲也只能在庄子上孤独终老……这还不叫逼我吗?”
  “你在避而不答,姜蘅芷。”姜菡萏的声音很轻,“是我小看你了,你在宫中经营多年,看似只在太后宫中,其实早就和安贵妃暗中有来往,与其说是把我卖给三殿下,不如说是,你和三殿下本来就是一伙的,对不对?否则怎么会这么刚好,你母亲得了太后的口谕回京,却在安贵妃处谢恩?”
  景夫人立即道:“我是先谢过太后娘娘,才去贵妃娘娘那里,小姐,你可莫要错怪我啊!”
  “苏妈妈。”姜菡萏轻声道,“掌嘴。”
  景夫人脸色大变,还不及反应,脸上已挨了一记耳光。再想躲,宫人们抓住她,苏妈妈手下不停。
  姜蘅芷急道:“姜菡萏,你做什么?!”
  “这话不是要问你们吗?明明知道我要静养,却非要来给我添堵。祖姑母下过令,谁也不准在此时喧哗,违者掌教五十,而今才打到哪儿?且等着吧。”
  苏妈妈一口气打足了五十之数,痛快地停下来。
  景夫人口角破裂,脸高高肿起,钗褪发乱,倒在姜蘅芷身上,哭倒:“这日子没法过了——”
  姜菡萏:“再加五十。”
  景夫人尖叫。
  大约是太皇太后那边听到动静,派了赵公公过来:“何事喧哗?谁人这般大胆,连太皇太后的懿旨都不听了吗?”
  苏妈妈把事情说明了,赵公公道:“不遵懿旨,须得重罚,带下去!”
  “慢着!”姜蘅芷深吸一口气,“我有话要和妹妹说,你们且在外面等一等。”
  姜菡萏准了,让所有人出去,但唤了一声“阿夜”。
  阿夜扶刀立于帐前,紧紧盯着姜蘅芷,仿佛姜蘅芷有一下异动,他的刀就会出鞘。
  强大的压迫感让姜蘅芷脸色变了变:“身在慈安宫,妹妹难道还怕我对你动手不成?我哪里敢?”